“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这并不完全是刘老老恭维贾母的话。

　　贾母确实是传统意义上说的有福的人。尤其是在刘老老这样的农村老太太眼里，贾母这福，真是享大了。

　　照中国人的讲究，说哪个老人有福，他大抵具备这几个条件：一是吃穿用度不愁，诸事不劳费神；一是子孙满堂，儿女都有出息；一是在家中处于尊位，说啥是啥；最后呢，当然还得有个善终。

　　中国人是最讲究吃穿的，一个人若富贵了，最先炫耀的便是吃穿。刘邦辈便把穿上锦绣衣服还乡当作一件得意的事。记得一位作家写他在火车上遇到的一件事，说一个暴发户一上车吆喝第一句是：“我要吃全火车上最贵的饭！”大概是因为国人在生存线上挣扎久了，对衣食的重视便刻进了意识深处，甚至进入了遗传基因，衣食成了生活的第一要义。衣食丰足，便是生活得好。现在当然不是这样了，据说一个什么“恩格尔系数”倒是成了评判人们生活质量的标准，这个鬼系数硬是说是用在衣食上费用的比例越大生活质量越差，这纯粹是海外蛮夷不可理喻的奇谈怪论，刘老老辈是决不会苟同的。刘老老为啥说贾母有福？还不是因为看到老太太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歪在炕上不用干活？尽管贾府的日子日渐萧疏，但侯门气派何时倒过？你看刘老老一进荣国府，就被耀眼争光的摆设和遍身绫罗的仆妇搞得头晕目眩了。贾母吃饭时，是儿媳妇、孙子媳妇及众多丫鬟仆妇伺候着，七大碟子八大碗地上，珍馐异馔是写了水牌转着吃。在一般的农村老太太看来，这可是神仙般的日子啊。怪不得刘老老一见贾母的派头就只有咂嘴念佛的份儿呢。

　　贾母的儿孙也不赖。长子贾赦袭的是一等将军的官。这论说是个武官，因为曹公未提及赦老的办公情况，我们不清楚赦老是否有娴熟的弓马和统军的韬略，但不管赦老的领导能力如何，仅凭着圣上追念先臣之心推测，浩荡皇恩之下，衙门里至少不会短了赦老的钱粮。当着高官，支领着钱粮，在一个老母亲眼里，这也就够了。

　　次子贾政当的是工部员外郎，虽然不谙吏治，但为官清正廉洁，是最让母亲放心的儿子。孙子贾琏官儿不大，但好歹也是个同知；本事不大，但娶了一个有本事的媳妇，媳妇能把家里家外的事儿全摆平，这也能省老太太不少心。另一个孙子贾宝玉则是老太太的心肝儿，虽然书不愿念、正事儿不愿干，但聪明灵秀，是老太太的宝贝疙瘩。至于孙女们，一个个都天仙似的，整天陪着老太太说笑逗乐，贾母真是没啥不顺心的了。

　　贾母在荣府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合家大小，晨昏定省，规规矩矩，无一人敢惹老人家生气。史老太君呵斥一声，儿子都得跪在地上打哆嗦。她要是看上了谁，立马就能改变这人的命运：打秋风的刘老老因为能拉家常话投了贾母的缘一举脱贫致富，鸳鸯因老太太的一句话而脱身苦海。贾母要是看不上谁，这人的霉气也就来了：尤二姐就是因为失去贾母的支持才被凤姐逼得吞金自杀的。从这些事上，我们看到的是史老太君的权威。

　　但是，贾母有威严却不乱施，对于家政，也颇有点“抓大放小”的意思。大儿子贾赦想讨个小老婆，她慷慨发话：我这儿有的是银子，只管万儿八千地买去！知道贾琏偷情，她不过说笑一句完事。就是贾琏和鸳鸯商量着成箱地偷出她的金银家伙去典当，她也佯装不知。这些事情在她看来也许都是小事，不值得去抓。但是当家势大败、众人六神无主的时候，贾母当家人的形象才展现出来：你看在宁府被抄、世职被革之后，她召来家里人，把余资一人一宗地散发得何等明白、周全。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一个既享得了富贵又受得了贫穷的人。从孙子媳妇熬到老祖宗的份上，六十多年里她经历了太多。这些经历，使她有了屈伸自如、处变不惊的胸怀。胸怀宽广的人，才是有福气的人。含笑九泉，寿终正寝，是她给自己的福气画的句号。

（责任编辑：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