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亭是寂然的。它没有气势恢宏的雕梁画栋,也没有雕栏玉砌的长道,在众多皇家园林的环围下,它显得简陋,但简陋并不寒酸。它的简陋接近于朴素和自然,也可以说它有些乡村山林的野趣。在一派华贵雍容的皇家禁苑中,它宛如乡间名士的亭峙深渊井然自如,不卑不亢,神色潇洒地坐落在南城的一角,远远的和达官显贵对弈。
深宫大院内走动的是帝王将相,陶然亭内来往的是平民百姓,帝王将相掩埋在高高的帝王陵,而陶然亭成为梨园伶人、文人墨客的灵魂栖居所在。所以陶然亭的建筑风格也和它的人文气质一般,决然不同于紫禁城及其周围的建筑。它以林泉亭阁为主特色,以清风垂柳为点缀,追求通俗中的超俗,超俗中的淡然。没有牌楼式的园门,没有高耸巍峨的围墙,它以轻松自然的铁篱笆迎着过往的人,这是个不设防的公园,百姓来去自如,远观今看都是亲切轻松。
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工部郎中江藻奉命监理黑窑厂,他在慈悲庵西部构筑了一座小亭,并取白居易诗“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句中的“陶然”二字为亭命名。这座小亭颇受文人墨客的青睐,被誉为“周侯藉卉之所,右军修禊之地”,更被全国各地来京的文人视为必游之地。清代200余年间,此亭享誉经久,长盛不衰,成为都中一胜。
现在的陶然亭已经辟为占地很大的公园。她不只有名亭的气魄更有名亭的内涵。亭台阁榭,错落有致。仿建于此的华夏名亭诸如沧浪亭、醉翁亭、独醒亭等疏疏朗朗地点缀在园中,曲折回旋之中见出中国园林“道法自然”的精神。
关于海内的名亭,古人历来为文颇多,以致文以亭传,亭以文名。文亭互利,相得益彰。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苏东坡的《喜雨亭记》,归有光的《沧浪亭记》等等即是此例。及至今朝,似乎还未有文为陶然亭而作。
亭建之初,设计者大概也是被白居易的诗句醉了,他眼前一定憧憬着亭子建成时的景象:清秋,菊花,家酒,举杯言欢。后来在郁达夫的文章中,他说一到秋天,就会想起陶然亭的芦花来。和郁达夫清峻瘦弱的身体一样,他的文字也透着空旷和落寞,像是被风沙净涤后的天空。
白居易,郁达夫之于陶然亭,只能看作是匆匆的行客,真正将生命融入其中的,要数石评梅了。
高君宇离开后,陶然亭的春天也再不属于石评梅。
樱花开了,又如何?
桃花开了,又如何?
心难道能去得净萧瑟么!
君宇墓后是成片的枯蒲蔓草,既便是从相片中也能依稀辨出,那里分明藏着风声和虫鸣。在墓碑背面是石评梅隽秀的笔迹:“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的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她的文字是让人不忍心读下去的,到处充斥的是末世光景和对谶语的迷恋。几年后,评梅坐过的地方筑起了自己的坟茔,她不用再冒着大雪赶来祭奠她的恋人了。
在陶然亭,没有身份的尊卑、文采的优劣,凡是在这里结束的人们,都会得到它一样的眷顾。生前繁华,身后淡泊,这是陶然亭的哲理。估且把这春与夏的繁华当作是秋的酝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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