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动美的旷放之逸
众所周知,“风格即人”。其实艺术风格呈现的多样性,也不过是画家个性多样性的写照。同样,逸人画家除了在宏观的世界观上有相通之处,个人天生的气质、禀赋与个性的不同也决定了其作品的异趣。逸品的动、静之别,其实也折射出画家性格的外向与内敛之别,即动逸型画家多是感性主义者,静逸型画家多是理性主义者。关于这一点,完全可以从美术史中得到证实。过去有学者从社会历史学角度对不同时代的艺术风貌作出解释,往往夸大了艺术的他律性作用。然而,艺术毕竟不同于科学,它的沿承发展更多的是一种自律性行为,取决于艺术家个性的发挥。所以,从本文命题的角度来看,在任何一个时代,艺术都会以多样性的面貌出现。魏晋既有顾恺之,也有张僧繇;唐有王维,也有吴道子;宋有范宽,便有李成;元有四家,便有高克恭、方从义;明有董其昌,便有徐文长;清初四僧,即可分出石涛、石溪为动逸型,弘仁、八大为静逸型。
关于动逸的审美观念,黄休复在他所称许的“逸格一人”的孙位的作品中有过描述。“其有龙拿水沟,千状万态,势欲飞动;松石墨竹,笔精墨妙,雄壮气象,莫可记述。非天纵其能,情高格逸,其孰能与于此耶。”这段描述,显然不代表孙位《高逸图》的风格,此前文有所论述。孙逸主要风格的旷放,我们仍可从其人个性推知,《益州名画录》中记他“性情疏野,襟抱超然。虽好饮酒,未尝沉酩。”在中国,文人似乎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
陶渊明、刘伶、李白、张旭、徐渭、傅抱石皆嗜酒如命,吴道子“好酒使气,每欲挥毫,必须酣饮”。对此,张彦远总结云:“是知书画之艺,皆须意气而成,亦非懦夫而能作也。”画家借助酒性,去除一切尘世华伪,保持人之本性的真实。此时,审美的意识最容易呈现,往往一蹴而就;而这类情景下创作的作品,多为狂放不羁之作。试想没有酒的助兴,李思训的数月之功,吴道子一日之迹,谈何容易?动逸之美,与气韵生动在本质上是一致的。徐复观认为,谢赫所谓的气,实指的是表现在作品中的阳刚之美。而所谓韵,则实指的是表现在作品中的阴柔之美。从审美角度观照,动逸则传达出阳刚之美的气,静逸则散发出阴柔之美的韵。所以静逸以清、冷、幽、远等意境观念为其内容,动逸则以旷、古、壮、疏等意境为其内容。元代方从义的画颇具动逸之美,其人也“心迹超迈,不污尘垢”,画如急风骤雨,自题“醉后纵笔写之如此”。徐渭也是典型动逸型画家,他的作品笔墨淋漓,逸气酣畅,为后世文人画家竞相效颦的对象。
动逸至石涛,笔法大变,呈现出一种陶泳于万物之间的大美境界。《苦瓜话语录》中《氤氲章第七》曰“笔与墨合,是为氤氲;氤氲不分,是为混沌。辟混沌者,舍一画而谁耶?”“画于山则灵之,画于水则动之,画于林则生之,画于人则逸之”。石涛的作品的确如此,用笔用墨不拘常法,不事雕凿,逸气纵横,在墨韵的海洋中显示出大自然的蓬勃生机,笔锋捭圃,汪洋恣肆,创造出大自然生机勃勃的形象。石涛画中,无一丝陈规旧套的束缚,那些貌似模糊的笔墨都折射出明亮而清新的光辉,在视觉上传达出一种明显的动逸之气。
从石涛艺术的动逸品质中,可以看出石涛的“尘”、“俗”是“法障”的同义词,所谓“远尘”、“脱俗”,不应和封建士大夫的隐逸混同,而动逸画家,多与石涛类似,既看破红尘,又无心出世,而天降其才,将一股愤郁之气全在纸上一泻千里,并寄喻了自己心如明镜的高尚情操。石涛出家为僧,思想中却少有清寂空门感,甚至于踌躇满志,积极入世,是一个具有强烈艺术革新精神的先行者。在《泼墨山水卷》以及《余杭看山图》中,“满纸笔纵横飞舞,墨色纷披,所谓无法,野战无纪律”。万点恶墨,恼杀米颠,旷放动逸之气,扑面而来。邵松年在《古缘萃录》中总结石涛之画曰:“笔性纵恣,脱尽恒蹊。……谓其一生,郁勃之气,无所发也,一寄于诗书画,故有时如豁然长啸,有时若戚然长鸣,无不于笔墨中寓之。”
逸品的最后一站,是现代画史颇有吴道子之风的傅抱石的绘画。傅抱石以石涛为偶像,从石涛笔法中得到启示,大胆破除古法,自立新法,放笔直扫,直抒胸臆,其作品的动美,为同时代其他名家所不逮。
傅抱石的山水画,往往醉后完成,旷放飘逸,大气磅礴,一看便知为解衣盘礴的即兴之作,一点不事雕琢,毫飞墨喷,风旋水泻,山起树摇,云缥雾缈,让人既感造化之奇,又叹画家巧手之妙。
气势与张力,是动逸型作品的重要特征,但人物画若得逸格,除了笔墨章法之外,在精神层面上还要体现出一种“古”意。这种古意与作品的题材、造型、敷色,皆有必然联系。如傅抱石的人物画,多从神话与六朝人物中直接取材,参合陈老莲之笔法,敷彩沉着雅丽,造型奇特高古,将人物塑造得飘然出尘,仙风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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