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昆曲演出结束,看着那些一张张兴奋而迷醉的年轻的脸,就可以确信:昆曲,这门曾经委顿于流行文化边缘的古老艺术,真的开始在年轻人的真诚热爱中重现昔日的光彩了。
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昆曲,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古老剧种的名字,只是遥控器上不小心跳出的咿咿呀呀,遥远而沉闷,跟自己的生活丝毫扯不上干系。偶然走进昆曲听堂,完全是因为白先勇和《牡丹亭》这两个与文学有关的名字的组合——年轻时喜欢读《牡丹亭》、《西厢记》,只是喜欢行文的华美俏丽,却从没有仔细想过,这些文字原本就是写给人唱的。然而初识昆曲的那一晚,当杜丽娘一袭碎花白衣,袅娜着身姿,缠绵着衣袖,婉转着啼喉,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时候,我瞬间体会到什么叫做“惊艳”,明白为什么叹息似水流年的怀春少女可以用“如花美眷”来形容。也突然体会到什么叫做“性感”——真正的性感,是典雅的姿态中隐约可见身体内隐忍的欲望,是欲说还休,是欲拒还迎,是诗般的妙曼与婉约。
昆曲,就是这样用意境妙曼形容典雅的品格,瞬间把我们带回到古典,带回到细腻,带回到优雅,带回到美。
昆曲的美首先来自唱词。不消听音,单看文字,便觉字字珠玑,齿颊生香。它既有古典诗词的意境,但又不囿于格律,有着民间口语的生动活泼,听来倍感亲切而又不流于粗鄙。其文学气质的出类拔萃,是因为诸多文人墨客的加盟。元代曾八十年不开科举,加上汉人不受朝廷重用,以至于诸多希图“学而优则仕”的才子满腹诗词经纶却投报无门。于是只有把目光转向供人娱乐的民间戏曲,这样,既没浪费才情,又托戏中人物之口抒发了时代赋予的各种郁闷。昆曲文本,唱词之优美典雅自不用说——比如描绘春色:“红杏深花,菖蒲浅芽……雨过炊烟一缕斜。”比如写农事场景:“官里醉流霞,风前笑插花,把农夫们俊煞”——我们还常常会惊讶于唱词的简洁和表达的准确,比如《牡丹亭》中杜丽娘游园思春时的唱词,先是慨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以景自喻,后来则直抒胸臆,“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迟延,这衷怀那处言!淹煎,泼残生”,简单的“淹煎”俩字,就把无处托放的情欲煎熬表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