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园多野趣,宅院贵清新。野趣接近自然,清新不落俗套。无锡蠡园为庸俗无野趣之例,网师园属清新典范。前者虽大,好评无多;后者虽小,赞辞不已。至此可证园不在大而在精,方称艺术上品。此点不仅在风格上有轩轾,就是细至装修陈设皆有异同。园林装修同样强调因地制宜,敞口建筑重线条轮廓。玲珑出之,不用精细的挂落装修,因易损伤;家具以石凳、石桌、砖面桌之类,以古朴为主。厅堂轩斋有门窗者,则配精细的装修。其家具亦为红色、紫檀、楠木、花梨所制,配套陈设,夏用藤棚椅面,冬加椅披椅垫,以应不同季节的需要。但亦需根据建筑物的华丽与雅素,分别做不同的处理,华丽者用红木、紫檀,雅素者用楠木、花梨;其雕刻之繁简亦同样对待。家具俗称“屋肚肠”,其重要可知,园缺家具,即胸无点墨,水平高下自在其中。过去网师园的家具陈设下过大功夫,确实做到相当高的水平,使游者更全面地领会我国园林艺术。
古代园林张灯夜游是一件大事,屡见诗文,但张灯是盛会,许多名贵之灯是临时悬挂的,张后即移藏,非永久固定于一地。灯也是园林一部分,其品类与悬挂亦如屏联一样,皆有定格,大小形式各具特征。现在有些园林为了适应夜游,都装上了电灯,往往破坏园林风格,正如宜兴善卷洞一样,五色缤纷,宛若餐厅,几不知其为洞穴,要还我自然。苏州狮子林在亭的戗角头装灯,甚是触目。对古建筑也好,园林也好,名胜也好,应该审慎一些,不协调的东西少强加于它。我以为照明灯应隐,装饰灯宜显,形式要与建筑协调。至于装挂地位,敞口建筑与封闭建筑有别,有些灯玲珑精巧不适用与空廊者,接上去随风摇曳,有如塔铃,灯且易损,不可妄挂。而电线电杆更应注意,既有害园景,且阻视线,对拍照人来说真是有苦说不出。
造园一名构园,重在构字,含义至深。深在思致,妙在情趣,非仅土木绿化之事。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重过何氏园五首》,一路写来,园中有景,景中有人,人与景合,景因人异。吟得与构园息息相通,“名园依绿水,野竹上青霄”,“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园中景也。“兴移无洒扫,随意坐莓苔”,“石阑斜点笔,梧叶坐题诗”,景中人也。有此境界,方可悟构园神理。
风花雪月,客观存在,构园者能招之即来,听我驱使,则境界自出。苏州网师园,有亭名“月到风来”,临池西向,有粉墙若屏,正撷此景精华,风月为我所有矣。西湖三潭印月,如无潭则景不存,谓之点景。画龙点睛,破壁而出,其理自同。有时一景“相看好处无一言”,必以题辞,辞出而景生。《红楼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回(第十七回),描写大观园工程告竣,各处亭台楼阁要题对额,说:“若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任是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由此可见题辞是起“点景”之作用。题辞必须留连光景,细心揣摩,谓之“寻景”。清人江滔叔有诗云:“我要寻诗定是痴,诗来寻我却难辞,今朝又被诗寻着,满眼溪山独去时”。“寻景”达到这一境界,题辞才显神来之笔。
我国古代造园,大都以建筑物开路。私家园林,必先造花厅,然后布置树石,往往边筑边拆,边拆边改,翻工多次,而后妥帖。沈元禄记猗园谓:“奠一园之体势者,莫如堂;据一园之形胜者,莫如山。”盖园以建筑为主,树石为辅,树石为建筑之联缀物也。今则不然,往往先凿池铺路,主体建筑反落其后,一园未成,辄动万金,而游人尚无栖息之处,主次倒置,遂成空园。至于绿化,有些园林、风景区、名胜古迹,砍老木,栽新苗,伊若苗圃,美其名为“以园养园”,亦悖常理。
园既有“寻景”,又有“引景”。何谓“引景”,即点景引人。西湖雷峰塔圮后,南山之景全虚,景有情则显,情之源来于人。“芳草有情,斜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无楼便无人,无人即无情,无情亦无景,此景关键在楼。证此可见建筑物之于园林及风景区的重要性了。
前人安排景色,皆有设想,其与具体环境不能分隔,始有独到之笔。西湖满觉陇一径通幽,数峰环抱,故配以挂丛,香溢不散,而泉流淙淙,山气霏霏,花滋而馥郁,宜其秋日赏挂,游人信步盘桓,流连忘返。闻今已开路,宽道扬尘,此静顿败。至于小园植树,其具芬芳者,留宜围墙。而芭蕉分翠,忌风碎叶,放栽于墙根屋角;牡丹花香,向阳斯盛,须植于主厅之南。此说明植物种植,有藏有露之别。
盆栽之妙在小中见大。“栽来小树连盆活,缩的群峰入座青”,乃见巧虑。今则越放越大,无异置大象于金丝鸟笼。盆栽三要:一本,二盆,三架,缺一不可。宜静观,须孤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