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苦的是教他行走了。1999年5月之后,每天的上午9点到11点,下午3点到5点,我们将方亮移下床来,抱到过道上,丈夫及另一位亲友从方亮腋下将他架起,我和他妹妹则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一个搬动他的左脚,一个搬动他的右脚。开始,一个小时下来,方亮也不过移动5米至7米。就在这以米为单位的长度丈量中,我的所有裤子的前膝部位与上衣的肘部位,都磨出了破洞。我在汗水淋漓之中,不禁想起伏契克的名句:“从门到窗口是7步,从窗子到门是7步。”伏契克呼唤的是自由,我渴求的,是儿子重新起步人生! 后来,他终于可以走出医院到大街上走动了,我一直陪在他左右。当时,方亮差不多是每5分钟大便或小便一次,而且没有自控能力。每次出门,我都随身带有几只卫生袋,专往厕所多的街道走。 有一次到武昌区东湖路的一条大街上,方亮突然要大便了,环顾四周就是找不到厕所,我只得把他带到一条人稍少一些的巷子,让他就地解决。谁知方亮的裤子还没穿上,一个中年妇女就冲上前破口大骂:“你们也太不要脸了吧!一个大男人还随地脱下裤子拉大便!”中年妇女的骂声引来了一堆看热闹的人,他们哄笑着、责备着,当我说明我的儿子是方亮,是一名受伤的人民警察时,人们沉默了,向我们行注目礼。 那一刻,我不知为什么就流下了眼泪…… 6月25日,方亮需要恢复意识了,又转入湖北省人民医院治疗。在这里,方亮遇到了对他的康复起到了重要作用的陈湘鄂医生。陈医生说,方亮1.78米的身躯有幸存活,但他的生命力却已倒退为一名“婴儿”。他视神经萎缩、面瘫、脑外伤癫痫、左身偏瘫,行动能力、记忆能力、语言能力全部丧失。要恢复他伤前的一切,就需要对他的生命“刷新”,或者说,让他的生命从童年时重新开始。要做到这一点,显然比对身体的护理更为艰难,是一场更艰苦的生命长征。陈湘鄂医生拿出她潜心研究多年的穴位针灸绝活,根据方亮不同的部位扎针灸。之后,她还把关键的几种针灸教给我,要我根据需要给儿子扎。 难的是儿子语言能力、认识能力及记忆能力的恢复。我购买了很多婴幼儿书籍,从汉语拼音表到乘法口诀,从积木到五子棋,我都购买。我千万遍地教他“a、o、e、人、口、手”,又千万遍地教他点手指,算简单加减法。为恢复他的语言能力,我吃饭叫他点菜名,逢来客叫他说:“你好!”我搜索出他生命中发生过的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对他讲述。我想,既然当初伤情那么严重时,他听到我的呼唤心跳在加快,那么,现在他就一定能感觉到母亲的声音! 2000年和2001年这段时间,我们根据儿子的恢复状况在这几家医院转来转去,费尽了周折。 2002年3月6日,方亮由于癫痫病加重,不得不来到北京求医。专家教授们讶异不已,他们不相信像方亮这种伤情能够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知道我和儿子的情况后,教授们感叹说:“你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你的母爱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医学的作用!” 5月12日,在专家们的推荐下,我又带着方亮来到北京康复中心,在这里一直住到12月30日才回到武汉。起初,方亮的癫痫发作起来十分吓人,他全身抽搐,嘴角歪斜,痛苦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有时夜半护士不在,他发病了,我一个人像打仗一样,给他掐人中、扎针灸、扳脚后跟……等他的病情缓和,我一下瘫坐在病床旁,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 2003年1月3日,从北京回来不久,我又让儿子住进了湖北省人民医院。在这里,十分熟悉他病情的陈湘鄂医生又教我如何给方亮针灸“启蒙”,让他尽可能地恢复智力。那银针闪着寒光,扎在孩子的肉体上,疼在娘的心尖儿上啊!我含着泪为孩子一针一针地扎…… 悉尼奥运会期间,中国队几乎天天夺金牌。我惊喜地发现,曾经最爱运动的儿子这段时间常常发出笑声,以前约半月1次的癫痫也破天荒地间隔了42天,这叫我想到了培养孩子的情商。 在北京,我找到了陆毅,以一个母亲的名义请他来看看儿子。方亮伤前特别喜欢《永不瞑目》中陆毅扮演的“肖童”,我希望激活他残存的记忆。我还找来了王楠。我还于2001年10月与2003年7月先后走进中央电视台与《楚天金报》,为儿子征“情”,希望有一个善良的姑娘陪伴方亮走出生命荒原。此后,真的有不少姑娘来电来信愿和方亮交朋友。内蒙姑娘乌兰琪琪格,是呼和浩特工艺美术学院的学生,她看完电视就给我打来电话,表示自己愿意照顾方亮一辈子。几天之后,她还乘飞机来到北京,在方亮病房里住了几天。2003年10月29日方亮生日这一天,她又专程来陪方亮一起过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