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了六个小时的车,才赶到那个小镇。正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映红了远处的高山。
我一路寻找,远远地,就听到一个人在唱京戏,那是我爸的声音。院子的门没有关,我探进头,见一个和母亲年纪差不多的女人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父亲坐在小板凳上,唱得有滋有味,女人微低着头,满脸含笑。我突然就有些心酸,在我们家,除了争吵就是争吵,父母就算关心对方时,话里也总是带刺,他们何时这么和谐过?
看到我,父亲愣了,随即站了起来。
姚桂兰热情地把我迎到屋里,我说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接父亲回去住院。
“我不去。”父亲倔强地说。
“住院?”姚阿姨显然没有搞清楚状况。
“我爸得了胃癌。”我冷静地告诉她,她呆住了。
我苦口婆心劝了很久,但父亲却很固执,最后,姚阿姨答应我一定会劝他住院的。
回到家,夜晚,母亲讲了她和父亲以及姚桂兰之间的故事。
他们从小住在一个巷子里,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父亲和姚桂兰两情相悦,母亲却悄悄地暗恋父亲。适逢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父亲和母亲还有姚阿姨都报了西双版纳,可临行那天,姚阿姨却迟迟没出现,母亲和父亲久等她不来,只好黯然南去。恶劣的自然环境加上对姚阿姨的思念很快让父亲病倒,母亲悉心照料,每天二两的饭票,硬是省出一两来留给了父亲。母亲对父亲好的事被知青们传得沸沸扬扬。父亲却只是和母亲保持着战友的关系,拒不承认他们是恋人。几年后,知青陆续返城,得知姚桂兰已经结婚,失望的父亲终于和母亲走到一起。后来才知道,去西双版纳那天,母亲对姚阿姨撒谎说改了车次,她才没去成。而父亲和母亲返城时,姚阿姨压根还没返城,更不要提结婚了。父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现在得知自己得了胃癌,他大概是想把最后的时光留给姚阿姨。
“丫头,你说我这一生值吗?我伺候了他一辈子,也爱了他一辈子,我怎么就敌不过一个姚桂兰呢?难道当初为了得到我自己的爱情,我使些手段,就该得到这样的报应吗?”母亲的声音哽咽了,我轻轻擦去她的泪水,说:“既然你都爱了他一生,就成全他最后的心愿吧。”
母亲起初只是小声呜咽,最后终成号啕。
父亲是在三天后的一个早上回来的。
到了家,他先喂了猫,之后拿起扫帚开始拖地,一般情况下他做错了事情,才会这么积极地表现。
母亲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把账本推给他,然后开始收拾他住院的东西。母亲打开黑色的皮箱,把父亲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去,柔软的底裤,烫得平整的衬衫,父亲喜欢的茶叶枕头,终身不离手的钢化杯……母亲的动作很慢,很轻柔。突然,母亲的眼泪就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了箱子里父亲的贴身用品上,父亲推开账本,慢慢地走到母亲身边,半开玩笑地说“我的病是早期,死不了。你别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