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件事是不应该管的,其一,张家本来理亏,退亲无非想另攀高枝;其二,官场之间的争斗,跟贾家又无利害关系,不宜多插手。但王熙凤一来受了老尼姑的激将,起了好胜争强之心,二来也贪图那三千两银子,硬把这件事揽了下来,派人找到了长安的一把手——节度使云光,云光也是久欠贾府人情,正好借机还了这人情债。
节外生枝。谁知金哥是一个知义多情之女,听说退了前夫,便上吊自尽了,守备的儿子也投河而死,双双殉情。出了人命,在任何朝代都算大事。关于这件事,王夫人等毫不知情。将来贾府行将败落之时,这事被人揭发,成了一大罪状。这件事也说明凤姐的聪明是小聪明,缺少那种可以虑远的大智慧。她的聪明,甚至比不上同为红妆的“才自精明志自高”的三小姐探春。
如果说这件事还有商榷的余地,那么在对待尤二姐的事情上,王熙凤的处理方式就一点儿也不顾全大局了。尤二姐是宁国府当家女主人尤氏的妹妹,被贾琏看中,偷偷在外面娶了亲。凤姐知道后,设计将尤二姐骗进府中,折磨致死。书中说她“弄小巧用借剑杀人”。她怎么弄的小巧,又借的什么剑呢?
尤二姐在嫁给贾琏之前,曾经定过一门亲,男方名叫张华。尤二姐为嫁给贾琏,让她妈妈尤老娘事先将亲事退了,对方也应承了,本来已经没什么事了。王熙凤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却主动安排人找到张华,叫他到官府去告贾琏破坏别人的家庭并停妻再娶。那个时候可以纳妾,但纳妾是不可以明媒正娶的,否则就有罪,大概类似现在的重婚罪。贾琏就犯了重婚罪,虽然没有正式立案,但也因此花去了不少银两,并从此在家族中抬不起头,自然对王熙凤恨之入骨。在这里,抛开个人道德问题,王熙凤显然犯了内部矛盾外部化的错误,并违背了“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虽然报复了贾琏,却落得个“一从二令三人木”的惨痛下场。自然,这件事以后也成为贾府被抄的一大罪状。
一个有才华的人,如果缺乏道德底线,行事是不择手段的。
比较一下王熙凤和陈平,在用人不求全这一点上,我们发现,陈平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所以,当他还很落拓时,作为里中社宰分肉,别人赞他分得公平,他才敢出豪言:若能得宰天下,也当如是肉!他也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后来才能平诸吕叛乱,位列宰相。
所以,“不求全”并非“一俊遮百丑”,而是不要求面面俱到,要用其所长。相对于他的职位,其所短不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否则,即使挥泪斩马谡,也于事无补了。
贾府式管理——体制之弊
王熙凤的作派,有其产生的背景。她的聪明劲儿是天生的,但怎样使用她的聪明,却不是天生的。像凤姐,在血缘上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在贾府,又深得老祖宗贾母的偏爱,她可以一手遮天了。而她本人又是个逞强好胜,爱出风头的主,那么她怎能够不去遮天呢?
举个例子,有人能够做到拾金不昧,但如果让这个人每天都能拾到金子,你敢保证他每次都能如数交公,不起贪婪之心吗?王熙凤就面对每天拾到金子的诱惑。在荣国府里,她既是总裁,又是财务总监,上有大老板撑腰,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王熙凤的悲剧不是个人的,它是整个贾府的悲剧,更是贾府式管理体制的悲剧。在贾府当时全面堕落的大背景下,不用王熙凤,也许更加难以收拾。
以宁国府为例。早在王熙凤协办秦可卿的丧事时,就对宁国府作了一个全盘梳理,列出了五大弊端。相比之下,凤姐在荣国府的管理还是相对有效率的。贾珍可以把宁府吃得盆干碗净,贾琏就没有这份滋润,否则,以琏二爷的浪荡秉性,荣国府早已经底儿朝天了。
说到底,像贾府这种建立在血缘基础上的家族式管理体制,遇上励精图治的主子,可以在短时间内集中资源,以高效率完成财富的原始积累;而不肖子孙的纨绔做派,也会让这种血汗结成的财富,连同这财富的运作架构,在更短的时间中土崩瓦解,真是“忽啦啦似大厦倾”。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奈何!
集权孕育着腐败,亲情意味着制度真空,王熙凤作为一个经理人的种种不轨,一方面是自身禀性的必然,另一方面,也拜贾府式管理体制之赐。毕竟,是这种体制培养了她,并给她提供了实现不轨的机会。那么,关于王熙凤“权威性不够”的论断就难以成立了,假如王熙凤有更大的权威性,在这种缺少监管的环境里,她还会做些什么呢?
我们现在仍然能遇到王熙凤式的经理人,他们执行力强,但带不出好的团队;具有较好的考评业绩,但不惜损害公司的长远利益;和经销商关系莫逆,但绝忘不了满足私欲……。他们同王熙凤一样,一方面因为自身禀性,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公司体制的栽培。
(编辑: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