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意即天地没有任何偏爱，把万物当成刍狗，让它们自行荣枯。在这里，“不仁”代表大仁，“大”这个字代表无以复加，针对人的话一定会有具体表现。我们常常说“大恩不言谢”，一个人帮了你很大的忙，涌泉都难以相报，你跟他说谢谢，那就太见外了。平常我们上公交车的时候，一个小朋友让你先上，坐车的时候有人让座，那是小恩，“谢谢”就可以了。真正的大恩岂止一个“谢”字了得呢？大恩不言谢，等于是不用谢了。“大”是有时候是超越相对的个别情况，“天地不仁”，就是天地大仁。天地如果仁的话，就代表它有所偏爱，就会特别照顾植物或者特别照顾动物。天完全没有所谓的偏爱，它一视同仁；大仁，反过来就叫做“不仁”。比如说我这个人乐于助人，帮助了很多人，肯定有人没有帮到，别人就会说你帮了谁，为什么把我漏掉了呢？做父母亲最难的是什么？假设有两个以上的小孩，像我们兄弟姐妹七个人，父母亲要做到那种完全公平，根本不可能。兄弟姐妹都知道爸爸喜欢谁，妈妈喜欢谁，所以有什么事情有的找爸爸，找妈妈的就是另外一个，父母还认为自己很公平，其实很难做到。在天地的话，万物一般讲就是荣枯。一棵树枝繁叶茂到随风飘零，一朵花争奇斗艳到枯萎，有它们的季节。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意即圣人没有任何偏爱，把百姓当成刍狗，让他们自行兴衰。譬如说上帝对犹太人很好，把他们当成选民，结果犹太人最倒霉，惨得不得了，你还会说上帝对你好吗？说对你好，那你的苦日子来了。因为要上帝对你好需要有理由，你要证明你比较杰出，要不然上帝为什么对你好呢？别人可以混日子过，你不能混，这对人反而是一种很大的压力，那怎么办呢？最好是让你自行兴衰。古代帝国就有兴盛衰亡四个阶段，它的趋势就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第一句讲万物自行兴衰，第二句讲到人的世界自行兴衰，这样文句才比较清楚。

何谓“刍狗”呢？王弼注解的时候就是胡写一通。他认为，地不是为野兽才生出“刍”的，“刍”即“草”，而野兽吃草；它不为人生出狗，但是人吃狗。他把“刍狗”分开来讲，“刍”野兽来吃，像牛吃草；狗就是狗，人吃狗。王弼又不是广东人怎么知道这一套呢？古时候狗是被当做食品，这是事实。只不过人类反对吃狗是因为后来的影响，把它当做最忠实的朋友，之后也不忍心吃它。所以孟子说得很清楚：“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人就是这样。“远庖厨”，伪装一下叫夫人去下厨房，然后你吃的时候只吃切好的鸡，让夫人去杀鸡，有点不人道吧？我们接着看，不要去嘲笑王弼。

“刍狗”是以草扎成的狗，为古人祭祀时的用品，当用之时倍受重视，用完随即丢弃。《庄子·天运篇》有一段生动的描写：“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我译为:“刍狗还没有用来祭祀时装在竹筐里，盖着锦绣绶巾，主祭者还要先斋戒再接送它，等到祭祀过后路上行人踩踏它的头与背，捡柴的人把它拿去当柴烧了。”天地对着万物，圣人对着百姓，不正是任其荣枯及兴衰吗？因此“不仁”是指没有偏爱，或者无心于行仁。树叶在冬天总要凋零，有一些树如松树、柏树依旧常青，这是自然规律，因为上天无心。花开的时候都有季节，冬天这么冷，为什么梅花独艳？我们歌唱梅花：“梅花梅花满天下，越冷越开花。”玫瑰听了就会嫉妒，为什么我们不能“越冷越开花”呢？玫瑰开在春天、夏天，不一样的季节，不能换过来。反过来有的花开在春天，有的花开在冬天，“天”没有什么偏见。如果你要造一个暖房，在冬天的时候来个百花齐放，可以，有本事你就做，但这是违反自然的。用人工来做的话，花费力气很大，效果很有限。这就是所谓著名的“天地不仁”、“圣人不仁”。

天地跟圣人是对照的，天地跟万物的关系是一个很微妙的关系，一般来说天地就好像一个场所，让万物在里面不断发展，但是天地本身不介入。譬如说天跟地，我们一般的想法是天地代表空间，它把场面撑开来，“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天一定会盖住所有的地方，地一定会承载所有的地方。天之覆、地之载中间就是万物。圣人对百姓，他不会介入百姓一起去做生意，一起搞这个，去做其他的事情，他就好像天跟地一样照顾所有的老百姓，让他们自己发展。一旦有偏心就会挪这个来补那个，挪那个来补这个，弄到最后无法善了，左支右出，很麻烦。这就提到天地跟圣人的一个对照。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意即天地之间，正像一个风箱啊！虽空虚却不致匮乏，一鼓动就源源不绝。“橐”就是一个大的风箱的外形，“龠”就是里面的扇叶。推拉的时候，扇叶才能制造出风来，两个合称“橐龠”，译成风箱。风箱本身没有风，一鼓动风就出来了，源源不绝。“橐龠”作为古代冶铸铁器时用以生风旺火的工具，里面虽是空的，但可以鼓动气流。正如天地之间万物流转，生生不息。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意即议论太多，很快就会走投无路，还不如守住虚静的原则。“数”就是迅速的。走投无路的话，你想投靠谁都没有用了，还“不如守中”。“中”，跟“冲”相通，“冲”即虚。风箱里面是空的，守住风箱的空——“中”，它有无穷的可能去应变。你坚持一个原则，出错的话，就没有路可以走了。“多言”（或做“多闻”），是因为使用心思，卖弄智巧，由此很快就会疲于奔命而陷入困境。譬如说我现在下一道命令，如果朝令夕改，换来换去、改来改去到最后，发现困难不能适用，累了，产生政治上的疲软，这就危险了。还不如少说话，所以为政不在多言。许多事情的本身就会产生一种协调，有一种好的结果出现。

（责任编辑：三清仙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