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习惯以“仁”为一种德目,其意接近“仁爱”。如果孔子当时的想法也是这么简单明白,弟子们就不会一再请教,而孔子的回答也就不会因人而异了。
关键在于:“仁”不是一种德目,而是所有德目的动力与根源;“仁”不是名词,而是动名词。在此,涉及两个方面:一是人之性,二是人之道。人之道必须配合人之性,才可顺利发展。在《论语》中,“仁”指称人之性,这是大家公认的看法;但是这种看法与“人性本善”却毫不相契。孔子的意思是:人性具有动态开展的潜力,只须自觉心中的真诚感受,再以自由意志去抉择,则必可走上善途。
依此而论,可以肯定“人性向善”。但是,由于每个人都有先天气质与后天环境的限制,同时还有智愚程度之别,对于“什么是善?”这样的问题,难免觉得十分困惑。的确,如果扣紧人生经验,就不得不承认“善”是千变万化的东西。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群,固然各有其善;就算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情况,也会对“善”作出不同的判断。那么,怎么办呢?
人生的正途是从择善固执到正于至善。向孔子请益吧。孔子面对弟子的“问仁”,答案各不相同,这是因为他了解这些弟子的材质与处境,表现“因材施教”的手法。说得清楚一些,弟子问仁时,不是想要知道“仁”这个字的意思,而是想要知道“自己的人之道”如何选择。试举一例,“颜渊问仁”,意指“颜渊请教人生正途何在”。人生正途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重点与特色。有的比较平凡,如“仁者其言也讱”(《颜渊》),说话迟缓保守些。如“仁者先难而后获”(《雍也》),不要幻想不劳而获。如“仁者,爱人”(《颜渊》),实在浅显易解。但是,这些说法绝不可任意普遍去应用在一切人身上。否则就忽略孔子因材施教的苦心了。
类似的例子并不罕见。耶稣的门徒想问:“我该做什么才可得救?”佛陀的门徒想问:“我该如何得道解脱?”“求大师为我安心。”这些问话其实正是人生一切问题的根源。孔子的学生也想问:“什么是人生正途?”请注意:这几位圣哲对不同的人所给的答案也不同。当然,不同之中仍有相似之处,因为人之性是相同的,只是表现出来的“人之道”则有别。儒、佛、耶三者若要沟通,也唯有由这些地方着手。
就儒家来说,性与道的关系,可以用“人性向善”与“择善固执”的关系来理解。两者之间原是一脉相承,只是在面对现实人生时,“择”的问题益形严重。人生之可贵在此,人生之困境亦在此。老师的责任由此不难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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