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记》里虚构的汉人内讧的情节,是有历史依据的。回顾明清之际的史事,自打李自成攻破北京、清军进入中原,控制着南部中国的南明政权一直就不顾强敌压境,内斗得如火如荼。先是一班明臣拥立福王这花花大少建立的南京弘光政权,党争不休,搞得驻军武昌的左良玉大军以“清君侧”之名东征,弘光政权这边掌权的马士英自然不甘坐以待毙,一声令下,长江以北诸军几乎尽数移师向西,结果淮河一线一片空虚,清军南下,轻而易举地袭灭弘光政权。随后建立的鲁王政权和唐王政权,互相捕杀使者,不久,清军一来,鲁王跑了,唐王死了,俩抗清根据地先后被端。再随后的桂王永历政权,和唐王系统的绍武政权,又开起了仗,绍武政权在几乎全歼永历军队后在广州举行盛大庆典,被从漳州一路赶来几乎未遇任何抵抗的清军灭掉。
绍武、永历之战,《鹿鼎记》里也提到了,并且就是为了这正统之争,桂王永历系统的沐王府,和唐王系统的天地会势力,两派豪杰,就在他们共同敌人满清朝廷的眼皮底下,大打出手。
可是这样的争斗真的就那么有趣么?几百年后,林语堂在《萨天师语录》里说到:“萨拉图斯脱拉曾经问过这自大的民族:你们四万万的神明华胄,二百八十年前何以被三十万胡虏征服?”当代法国汉学家阿兰·佩雷菲特的说法更不好听:“30万满人控制了3亿多汉人,无论是罗马,还是亚历山大,或是西班牙,都不能做到这点。”
是啊,发生这样全民被奴的奇迹,该去怪谁呢?所以,你在《鹿鼎记》中看到天地会内的派系冲突、看到天地会与沐王府的冲突、看到台湾郑王府中陈近南和冯锡范两派的冲突,看到神龙教内元老派与少壮派的冲突,千万不要感到奇怪,这就叫国民性,这就是历史。
最后回过头再看金老先生的作品,对窝里斗的演绎,不能不说是精彩,意思也越来越深:《雪山飞狐》里是坏人的奸险丑恶,《飞狐外传》里是朝廷的阴损歹毒,《倚天屠龙记》里是豪杰的意气相争(这窝里斗的就已经不是坏人了),到了《鹿鼎记》,则是地无分南北,派无分正邪,人无分老少,动机也由丑恶的争权夺利,到自以为堂皇正大的名目,均内斗不止。看到这些,有时真仿佛可以听到,一行行文字背后,历史穿出的一声幽幽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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