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认为 “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1201》),因为“礼”是人们正确处理相互关系的经验总结.图十六第2个角“礼”的表现“勿不敬,俨若思”(5.22)和“安定辞”(5. 21),都是《礼记》一开始的告诫.《礼记》是五经的第三经.“勿不敬”主要是指下级对上级, 以及同级之间,;“俨若思”主要是指上级对下级,以及同级之间;“安定辞”是大家都应该做到的事情。

《礼》 是《周礼》、《仪礼》、《礼记》的通称.南宋之后的考试内容以《礼记》为主.因为必须具备《周礼》和《仪礼》的基本知识,才能领会《礼记》的精神.

《周礼》相当于现代的国家组织行政法,加上干部职责和待遇的各项规定.《仪礼》相当于把外交部礼宾司的一套程序规定用到内部的重大事务之中. 《礼记》则引导人们把外在的行为规范内在化,变成人心中的东西.子贡和孔子关于“好礼”的对话(见第4 -2节) 就显示了礼的重要功能:一个人无论处在社会中的什么地位,什么层次,都可以从礼的规定中得到好处，

礼制是在单纯法制和大公无私之间履行中庸之道:单纯法制只有外在的行为约束,不能变成人心中的东西, 大公无私强调了人心中的东西, 却不可能真正落实到管理实践中(参见第2 - 4节)。

什么是真正的“大公无私”?《荀子·不敬0302》讲了一个例子:战国时有个申(司)徒狄,看见一条小河阻挡人们通行,就背了一块大石头,把自己和石头一起沉到河中,给人们做跳板。

这种超出日常规范的 “无私奉献”行为,在中国的历史上,一直是反面例子,不是正面例子. 因为这样做违背了人之常情,大多数人都不是“无私”的.管理者应该注重人民中的大多数, 不要树立一般人难以效法的典型, 否则就一定会陷于“假、大、空”的困境。

正面的例子是 “人道奉献”行为,如70岁的吴凤考虑到自己年迈多病,来日不多,就用自己的头感化土族头人, 废止用活人头祭神的蛮习(钱穆《中国历史上的道德精神》,引自邓尔麟:《钱穆与七房桥世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127~128页。)

宋明之后,虽有“明天理,灭人欲”的说法,但其作用主要是反对奢侈浪费,与佛教相抗衡----在宋明时代,佛教主张的清心寡欲导致生活节俭,比较适于环境条件较严酷的中国国情.理学没有要求每个人都不吃不喝不繁殖,在朱熹看来:“饮食,天理也;要求美,人欲也” ( 《朱子语录·卷十三》 ).理学从“处世”出发提倡节俭,不同于佛学,不是从“厌世”出发而提倡节俭.“处世”之中必有人情。

至于法家, 更谈不上“大公无私”.法家的“私”比儒家还多:最有代表性的不是著书立说的书生,而是秦始皇，他的下属当然投其所好。

有一个叫王翦的大将, 有一次带着六十万大军出征, 秦始皇亲自送到咸阳城外的灞上.王翦临走的时候,要求秦始皇给他很多的“美田宅园池”,后来,又派人给秦始皇捎信儿,要求“园池为子孙业”,也就是要一些属于私人的非农耕土地和水面,这样,子孙们就不必到公地上去采集日用的薪柴,也不必另谋林产品和水产品,只从自家的园池中就可得到。

司马迁在 《史记·卷七十三·白起王翦列传》中写了这个史实之后,没有记载秦始皇给了王翦多少田宅园池,因为司马迁本人是儒家.不过,他却记下了“始皇大笑”,还有就是下面这段对话:

有人对王翦说:“将军这样要赏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王翦说: “不然.秦王怀疑人,不相信人.现在秦国的甲士全让我带出来,国内都没什么兵了. 如果我不多多地要求田宅,不考虑在秦国的子孙,表示自己坚定地安于秦国的生活,那不是让秦王坐在那里整天怀疑我吗?”(当时秦始皇还没有称帝,所以是“秦王”。)

你有了“私”,人家才放心;你要是“大公无私”,人家心里就“打鼓”,不知道你这个人想干什么。

这种“私”在当时确实很“先进”,不然,秦王就不可能扫平六王,一统天下。

法家的先进性,就是把“私”摆到了桌面上。

一统天下对六王来说是坏事, 可是对于中国是好事: 百姓们不必生活在兵荒马乱之中. 虽然民间有一个“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可那仍然说明,和平时期的妻子知道丈夫去了什么地方. 在战乱之中,妻子只能在家里哭,甚至在流离失所的半路上哭。

“称王称霸”是一个贬意词,反过来,把那些“称王称霸”的人除掉,应该是褒意.这个简单的道理, 却不那么简单:因为,秦始皇灭六国,就是除掉“称王称霸”的人,可是有人认为,秦始皇比“称王称霸”的人还要“称王称霸”。

从西汉的司马迁, 到东汉的班彪班固父子,对秦灭六国一直议论纷纷.唐代的柳宗元写了《封建论》,进行专题讨论,才肯定了秦始皇的先进性:扫平封建,减少战乱。

本世纪三十年代之后所说的“封建”,其实不是历史上真实的“封建”,也不是马克思所理解的 “封建”,而是根据苏联社会科学研究院的一个“社会发展方程式”套用出来的“封建”.在那个“方程式”中,没有“军事帝国”:罗马帝国被划成了“奴隶社会”,与罗马帝国平行的秦帝国干脆置诸度外(参见第2 - 3节)。

秦灭六国,就是扫平封建,这在中国史学界一直是主流认识。

直到明末王夫之(船山)在他的《读通鉴论·卷一》中对秦始皇做了一个十分深刻的评价,才了结了一桩将近两千年的公案。

王夫之的评价是:“天假其私,以行其大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