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续发展” 的社会,规矩也应该是“可持续”的.可以不叫“礼”,但是必须有一些能够体现社会公正的明文规定, 不能谁上台谁就立个新规定. 即使在西方, 也不能“法崩律坏” 之后重立 ----“法治就含有限制立法范围的意思”(哈耶克:《通向奴役道路》第82页,商务印书馆,1962年)。
在 “大公无私”的乌托邦和“自私自利”的单纯法制之间,是礼制。
现代的知识女性,最不能接受的一句话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论语·阳货1725》),其实这不是礼的规定,而是孔子讲述的一种社会现象,这句话接下去还有两句解释:“近之则不孙(逊),远之则怨.”,意思是:和女子(或小人)亲近的话,她(他)就自以为是, 要是疏远了,她(他)就牢骚怨恨.尽管如此,孔子还是认为“弟子入则孝”,“父母唯其疾之忧” ,“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论语·学而0106,为政0206,里仁0418,0419,0421》)总之,不管母亲是不是自以为是,是不是牢骚怨恨,都要孝敬母亲。
守礼的人履行这样一种 “单方面的义务”(贺麟:《五伦观念的新检讨》,载《文化与人生》),会给妇女带来真正的保障,比那种满口“男女都一样”的人要大得多.只要不出现乱伦叛国一类的大逆行为,子女都要无条件孝敬父母.母亲用不着证明自己“易养”,也不用像男人一样“自养”,就能得到子女的爱戴,这是一种强化“善”的人文环境,人们不能忘记养育之恩, 还要能够推向更大的范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而所谓的男女都一样,强化了“恶”---- 谁不一样,谁就活该倒霉,既然都一样,当然就没有必要扶弱济贫.现代家庭中的一些女强人,自以为是,却不可能没有缺点,其结果不但与丈夫闹翻,也得不到成年子女的尊敬.反倒是农村中的朴实女性,相夫教子,得到儿女的无限爱戴。
现代人学习 《礼记》,领会《礼记》,在家庭之外的效益更为明显:与上下级和同伴们协调,打开成功之门:“不理解社会规范,就不能成为成功的人.”(译自《论语·尧曰2003》:“不知礼,无以立也。”)
《礼记》 开篇的告诫是:“不要失去恭敬,严肃的时候像在思索,心情平和的时候再开口说话,这样才能凝聚众人,搞好管理.傲气别增加,欲望别放纵,志向永不满,欢乐别过头。”(“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只要设立管理机构,就会有差别.有了差别,就有一个下级如何对待上级的问题.总结历代经验, 就是“不要失去恭敬”.这一条也适用于晚辈如何对待师长,以及同级和同辈之间。
新文化运动之后,有人把“不失去恭敬”说成是“奴隶主义”,动不动就说某人“拍马屁” 。 有些现代知识分把“不失恭敬”说成“依附于人”.结果反倒成全了一批真正“拍马屁”的人 ---- 正直的知识分子“失去恭敬”,“拍马屁”的人就容易钻空子。
“不失恭敬” 不是“拍马屁”,而是“克己复礼”。这样一来,正直的知识分子不但葆有自尊,而且不给屑小之辈留出表演舞台。
大家对待上级都很恭敬,上级就不会对“二流人才”另眼相看,有真才实学的干部就有较多的机会承担较重的责任不但对一流人才有好处,也对民众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下级尊敬上级,“不要失去恭敬”.上级也要礼遇下级:“严肃的时候像在思索”.这一条也适于同级之间. 至于下级对上级,“恭敬”本身不能“像在思索”,而是“关注对方并表示敬意”.所以“严肃的时候像在思索”主要是指上级对下级的礼貌态度。
第一, 一定要有严肃的时候,如果总是“亲密无间”,就不是管理;第二:严肃的时候像在思索,不是一脸的官气,更不是一股傲气。
事先最好真地思索过,装样迟早要露马脚,不思索肯定会误事.退一步说,能够装出思索的样子来, 也比给人仓卒决策的印象要好.装出思索的样子还会约束决策者---- 人类的外在行为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内心,心理学上称为“迁移”.“礼”的作用不只是“形式上的”,还是“实质性的”。
在同伴之间,在不太严肃的场合,也不应该毫无分寸:“心情平和的时候再开口说话”。
这一条最能得到现代人的共鸣. 在我们的生活中, 多少家庭邻里之间的不和, 都是因为心情不好就开口说话,“争从口出”。
把这三条都试一试,坚持一段时间,一定可以发现:你和上级的关系改善了,你更“联系群众”了,你的朋友更多了!总之,人文环境变得更好了。
如果你很幸运, 从普通一兵变成了“官儿”,就请记住:“傲气别增加,欲望别放纵,志向永不满,欢乐别过头。”
《礼记》中有许多日常行为的规定,尤其是丧葬礼仪的规定.忙碌的现代人不可能一切照办, 但是可能反思一下:在人生中的哪些时刻,我们能够与亲人、朋友、同事、甚至陌路人沟通协调, 能够从我们的父辈母辈那里继承智慧和力量, 为我们的儿女做出榜样......
新文化运动之后的一些中国知识分子认为,应该像西方人那样树立起“个人本位”,没有必要去 “为他人作嫁装”.其实,这些人的内心深处,没有一个真正树立起“个人本位” . 2000年5月1日,笔者问及一个学者对女儿的希望,与第1 - 1节中问老板的问题相同; 学者不像老板那样沉默,而是说:“只要女儿认为怎样最好,我就怎样希望.”这当然不是西方式的 “个人本位”,因为西方人的女儿长大之后,完全是另一个“个人”.西方人认为只有自己才是真实的,这一点与信仰上帝不可分开,文艺复兴之后的一些知识分子不信上帝,却又与不断创新及征服分不开(参见第4 - 4节),总想追求死后“永生”;也有人一门心思“自我实现”,可是说不清楚什么是“自我实现”......
中国人有 “礼”,是好事,不是坏事 ---- 一个人与自己的祖先和子孙分不开,这不就是 “永生”吗?孔子的七十多代子孙,不但保存着孔子的遗传基因,而且多数都与孔子在思想上相沟通,孔子的“永生”,不是比耶稣更真实吗?孔子诞生两千五百年之后,在世的孔子后裔400多万人,保存着严整的族谱记录(《参考消息》1999年,月日待查),这样的“永生”.不是真实的“可持续发展”吗?
不知 《礼》的人,自己把自己孤立了:他们跑不出“挣钱”和“矫情”这个圈儿.口头上说是 “干事业”,却用“挣钱”来衡量“事业”,或是用“成名”衡量,最好二者兼有,既“挣钱”又“成名”。
西方人比中国人更需要上帝,他们不把“挣钱”看作自我实现的标志:一个乞丐有可能在一夜之间成为富翁,要说这是自我实现,就太让人贬低了。
多数 “不知礼” 的人都难“成名”.“知礼”的人却不同:在葆有中华文化的家庭中, 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被他的后代记忆,记载.每一个人都记着他(她)的先人,他(她)不怀疑自己的名字也会存于后人。
自己如何对待他人,也就从他人那里得到什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正如 《礼记》 尾段所说:“真诚待人的人可以从《礼》中看到爱,智慧的人可以从《礼》中看出道理,勇敢坚强的人可以从《礼》中看到志向.用礼来管理,用义来调节,就可以知道什么人孝敬, 什么人友善,什么人忠贞.”(“仁者可以观其爱焉,知者可以观其理焉,强者可以观其志焉.礼以治之,义以正之,孝子、弟弟、贞妇,皆可得而察焉。”)
《礼》不只告诉人如何付出;还告诉人如何收获。
下面举个例子: 公孙弘是汉武帝的宰相,如果一种主张不能被汉武帝采纳,公孙弘不是当场分析,也不据理力争,而是自己留心,观察学习具体的管理程序,再用儒学把这些管理程序 “提到理论的的高度”.汉武帝自己很熟悉管理,听说其中还有“理论认识”,当然很高兴, 所以公孙弘的建议他都听得进去.最后还封公孙弘为侯.这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 ---- 在和平时期,封布衣为侯.(《汉书·卷58》:“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上说<悦>之......所言皆听.”“至丞相封,自弘始也。”)
这件事记在 《汉书》中,《汉书》是二十五史中的第二史.也是中国正史的第四部.第一二部是五经中的书经和春秋经, 第三部是二十五史中的第一部《史记》。“经史子集”不但是现代人与先贤的精神沟通,也为现代人相互沟通提供了雄厚的基础.正如现代的许多道路其实是古人最先踩出来的, 有了先人的基础,后人一次次翻修,就成了现代的路.经史子集中的“子”,主要就是一代代翻修经史的人,有些重要的“子”的言论,被作为注疏解释直接写在“经”或“史”之中。
公孙弘是中国历史上第二个状元(第一个是董仲舒),对《礼记》有深刻的领会,所以他对汉武帝保持了恭敬. 这样才有利于上下之间的沟通.另一方面,公孙弘绝不是阿谀奉承之徒,他与汉武帝沟通是要帮助汉武帝搞好组织管理,治理好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