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个时候，母亲皈依了基督教。

小时候，我是属于比较笨的那一类孩子中的一员。记得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经常不及格。当时父亲和母亲都比较着急——这孩子咋这么笨呢。父亲是棍棒底下出成绩的坚定拥护者，所以每次我一不及格是必打无疑的。搞到我一不及格就不敢回家。记得有一次，我语文考了40分，创下了历史新低，一股对父亲暴栗子的极端恐惧笼罩了我，让我站在学校与家之间的桥上，拿着代表耻辱的试卷失声哭泣。直到天完全暗下来，母亲顺着路找到了我，我还在哭。母亲拿过我手上的试卷看了看，搂成一团，扔了，然后对我说，乖儿子，咱们回去，不对爸爸说这次考试的事情。回到家后，父亲当然问起我干吗回家这么晚。对父亲本能的畏惧使我差点说了实话。还好，母亲若无其事的替我圆了谎。于是我得以免受皮肉之苦。

我想我当时确实比较笨，连撒个小谎都要母亲教。但是很快，我就学会了母亲教我的那一套，并经常用来欺骗母亲。事实上，凭我的水平也只能骗骗善良的母亲。当我因为闯了祸而神情紧张的回到家的时候，母亲问起我什么事的时候，我通常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没有啊。但是随后而来的祸主会指着我告诉母亲，说我打碎了他们家的玻璃，偷了他们家菜地里的甜瓜等等。母亲只好一边向人赔罪，一边狠狠的看着我。等人走后，母亲就拿着她专门用来教育孩子的竹篾来打我，可是她是打不到我的，因为我早就跑开了。只留下母亲的一句话在原地回荡：天杀的，等下你爸爸回来看你还敢不敢跑。父亲是一个严厉的让很久以来都十分害怕的人。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一旦发起火来，事情对我们来说就变得不可收拾起来。父亲会挥动大手来打我们的头。可是，每次母亲虽然都这样说，但实际上很少真的告诉父亲我的顽皮。以至于后来，母亲的这句话对我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有时候，当我犯的错误变得不可饶恕的时候，父亲不可避免的要知道。于是我的灾难降临的。这时候的母亲会坚决的站在我这边，为我说很多好话，并强烈谴责父亲的暴力行为。

现在想来，母亲身上表现出来的温柔一直在坚强的与父亲的严厉对抗，使我免除了多少皮肉之苦。

就在我们全家刚回到阔别六年的家乡不久，我的两个小弟弟因为天灾人祸的原因都过早的夭折了。这对母亲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六年在外漂泊不定的生活——这里面有多少艰辛有多少泪水和多少苦中作乐——一下子都变得没了意义，好像经历了一场时间的真空一样，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但是青春年华已经无情的溜走了——但是我仍然无法准确体验母亲当时的心情，我只能说，母亲当时肯定很绝望，至少对基督教绝望了。母亲开始信仰佛教。

后来，家乡又发起了大水，把我们家都给冲倒了……

生活是艰辛的，母亲带着她的孩子肯定一直在体验，也一直在抗争着。

大姐虽然没有读多少书——这也是母亲常常感到对不起大姐的地方，但是一直很听母亲的话。十六岁出去沿海城市打工，每年挣的钱是我们村去同一个地方打工的人群中比较多的一个。因此赢得了同村的主妇的广泛称赞，纷纷拎着礼物到我们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当大姐的学徒。每当这时，母亲总是一脸笑容，满口应承。

二姐和我比较幸运，有较多的上学机会。我们也没辜负母亲和父亲的期望，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在我们这个不小的村子里小有名气。后来，姐姐考上了警察学校，我也考上了重点大学——我们村许多年来的大学生一直屈指可数，所以这件事轰动了我们村。记得我考上大学那个暑假，我们家举行了盛大的欢庆宴会，邀请了很多左邻右舍和亲戚朋友。那天母亲一直沉浸在愉快的气氛当中，虽然她一直在为接待客人忙碌着。很多人当时就问母亲，你们家的孩子真厉害，一下子出了两个公家人，你是怎样教他们的。母亲自豪而谦逊的说，都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哪会教他们啊。这时母亲一脸的笑容很灿烂，虽然没有那种开怀大笑的放肆，但是我看见她脸上所有的皱纹都完全舒展开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已久的笑容。

所以现在母亲一提起我们几个孩子，脸上总是掩不住的骄傲。她会忽略我们小时候的一些顽皮捣蛋，向闲聊的人讲述我们小时候听话乖巧聪明伶俐的光辉历史。让人感觉到我们几个似乎从小就与众不同。其实，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如果没有母亲的言传身教（尤其是面对困苦时的身教），我们是绝对不会有今天的。

现在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现在她是没什么牵挂的了，因为我们几个孩子都长大了。但是我知道，她还是牵挂我们。她希望我们能一直都生活在她的视野之内。因此，她很高兴大姐嫁到了本村；她为二姐在学校和外省人谈恋爱感到忧虑，当最终二姐在我们县城安家的时候，她的脸又变得明朗起来，为她在县城有一官半职的女婿到处鼓吹；她常常打电话问候在他乡的我，问我在外的生活习惯不习惯钱够不够花，叮嘱我要吃饱穿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她为我的大妹妹将要远嫁到我们地区的另一个县感到伤心；她希望我们每个孩子不管在外打工还是学习过年一定要回家，虽然这样她会因为要准备更丰盛的年夜饭而辛苦很多，她说她愿意，她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气氛……

当然，母亲最希望我大学毕业候能够回到家乡。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母亲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除了像往常一样把我当小孩子叮嘱我五一节不要一个人出去玩免得出现意外之外，还问我还有多久毕业，工作好不好找。

我说，明年就要毕业了，找工作的是自己能搞掂，可能就在学校这边找，不需要家里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