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确实偏激。岂止是偏激,屈原还有许多别的缺点。但我总以为偏激的人往往有真性情。更重要的是,偏激的人往往不是小人——因为小人总是很圆通的。
况且,有缺点的战士毕竟是战士。
完美的苍蝇终究是苍蝇。
屈原是一个心性褊狭的人,是一个因为太纯洁而褊狭的人。屈原是一个不稳重的人,是一个因为太多情而不稳重的人。他脆弱,却是因为他太珍惜一些东西,在这——点上他又有真坚定,真强大。他也浮躁,因为他执着理想而不能片刻安于现实。他在他的理想中陶醉着,时时被他的理想鼓舞看,以至有时失却了现实感。他不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则正因为他有一切世俗“政治家”所不具有的那种政治热情,以及对政治的信念——这一点,他与孔子相同,他认定:政者,正也——不正的东西不是政治,政治手段应与政治目的一样纯洁,无暇无懈可击。就从这地方。他开始越来越不像“政治家”,并在现实政治中遭致失败。但他无疑是我们理想中的大政治家,如周公、孙中山、华盛顿、林肯。无操持与性情的“诗人”往往成为政客,富于理想的政治家则往往成不了真正的诗人,屈原就这样由失败的政治家变成了卓绝百代的诗人,而且是一位浪漫的诗人。他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诗艺上,都不可能是写实的。现实的土地上有那么多的丑恶,他怎么能在这上面安然地生存,诗意地栖息?这当然又是“诗意地栖息”在现实大地之上的众当代诗人学者无法理喻的。他们不能望屈原的项背,但他们说他们是因为不屑。他们的生存智慧确实高出屈原。屈原“无路可走”(刘熙载语),自杀了,他们却活着,并且越活越觉得四通八达,越活越有诗意。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有优势:他们能说话,能抢占话筒。总能“变白以为黑,倒上以为下”。
当黄钟被毁弃的时候,瓦釜就开始雷鸣了。屈原与现实中的苦难势不两立,而他们却能游刃有余,甚至与之搞合作,讲互利。他们策高足,踞路津,在屈原与邪恶战死的地方,他们开始讨论幸福。
“孤危自死,社会依然,四语之中,涵深哀焉。”(鲁迅)
屈原死了,我们苍白了。
魂兮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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