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鼓盆的典故,出自《庄子 至乐》篇:
庄子妻死,惠子吊唁,见庄子“箕踞鼓盆而歌”——箕踞,是叉开两条腿坐着,当时还没有连裆裤,这么坐是很不庄重的。不但坐没坐相,还敲打着一个破瓦盆唱歌。惠子看不下去,说:“人家跟你同甘共苦,为你生儿育女,现在年老身死,你不哭也就罢了,又鼓盆而歌,岂不太过分了!”
庄子说:“你说的不对。她刚死的时候,我哪能不难过呢?可是我又想,最初这世上本来没有她的生命;不但没有生命,而且没有形体;不但没有形体,而且没有气息。在恍惚混沌之中,万物变化,慢慢才有了气息,随之有了形体,随之有了生命。现在她又回到本源的状态,这就像春秋冬夏四时轮替一样自然。她回到了天地之间安然休息,而我却嗷嗷地哭个不停,我觉得这是不懂的生命的真谛,所以止住了哀痛。”
庄子这一篇,主旨就是探求这样一个问题:有没有一种真正的快乐?或者说,真的快乐是否可能?人们普遍认为快乐的,真是快乐吗?快乐的标准如何界定?人们都追求“富贵寿善”,为之身为形役、患得患失,操劳辛苦地过一辈子,又怎么样呢?谁能逃脱必然的结局呢?他的结论是:既然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所以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穷人都是哲学家,或者反过来说,哲学是穷人的鸦片——只有你在做不了什么的时候,你才更愿意想点什么。而庄子的哲学又是其中最“穷”、最绝望的一种。他比老子更加消极——老子还有个“无为无不为”,到底还是想要有所作为的,只不过在方法上比较“曲线”;而庄子干脆就是一概否定,有人评其“颓废自甘”,我觉得更多的是“逆来顺受”:既然有那么多东西我抵挡不了,那么就老实接受,不多做无谓的挣扎。其实《庄子》一本书,大半都是在说这个事儿。
这个办法有没有用,有多大用,没法一概而论。但是在这个故事里,庄子其实是很有人情味的:他对妻子有感情,他希望通过自我安慰减轻一点悲痛。这都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们都能理解甚至喜欢他的古怪表现,而且,作为同样的弱者(在生死面前,谁不是弱者呢),我们还能从他那里学到一点虽然于事无补、但总能让自己好受一点的智慧。再而且,我们也确实能从这种“痛苦的智慧”里得到某种超乎寻常生活之外的思想的快乐(“逍遥游”)——这不仅是快乐,甚至可以说是尊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不就是多了一点“超乎寻常生活之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