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说过:“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均有所不逮也。”陈寅恪先生也有类似的话:“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而作为文学,宋人把唐代还处于萌芽状态的词发展到了极致,让它终于走出了诗的边疆,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体裁而大放异彩,是中华文学的奇珍异宝。
词本是用来配合燕乐歌唱的歌辞,歌唱人世的欢乐与悲伤。燕乐流行于歌舞酒宴之间,适宜于花前月下、浅斟低唱之际演奏或演唱。它完全是用来享乐的。人们休闲的时候,一般都喜欢听软糯轻柔、风光旖旎,能够让人放松神经、心情愉悦的歌曲,而不需要像那些进行曲之类的作品。越是经济繁荣富裕的城市,人们越是追求生活的质量,尽情地去享受生活的富足,词的需求量也就越大。这就极容易激发词人的创作欲望,创作出来的作品也就越多。换言之,词是都市繁荣的衍生物。唐末五代,天下大乱,许多文人不知所从,他们对社会失望了,不再努力追求治国平天下的人生目标,且图眼前的快乐,歌词创作第一次走向全面繁荣。欧阳炯描述当时的创作情景说:“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倡风,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花间集序》)这样的生活享乐及其创作场景,也为北宋都市描绘了一幅典型的风情画。
北宋文臣的地位大大提高,无论从物质还是精神意义上来说,宋朝都堪称文人士大夫如鱼得水的时代。赵匡胤平定天下之后,从自己身上,看到倚朝廷过分重武将潜在的威胁,所以,他杯酒释兵权,把军国大权全部集中到中央,重用文臣治国,正如汪洙所作的《神童诗》所说的“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满朝朱紫衣,皆是读书人”那样,读书为宦成为文人的第一动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无数读书人渴求的幻想。许多出身于庶族地主阶级寒素之家的文士,通过十年磨一剑,萤窗苦读而一朝成名,跻身于统治集团成员之列。在这批人之中,即使像王禹偁,范仲淹,王安石,寇准这样的忧国忧民的文人相臣,在闲暇之时,也陶醉于诗琴棋画,过着优游自如的快乐光阴。
以宋庠宋祁兄弟的事迹为例。据王得臣《尘史》载,宋氏兄弟“就学安陆,居贫。冬至,召同人饮,元宪(庠)谓客曰:‘至节无以为具,独有先人剑鞘上裹银得一两粗以办节。’(祁)乃笑曰:‘冬至吃剑鞘,年节当吃剑耳。’”拿祖传宝剑的剑鞘上裹着的一两银皮去换酒,与客人一起饮酒过节,这真是黄连树下弹琴——穷途末路中苦中作乐,而且开玩笑说准备过年时把宝剑当掉去大喝一场,人不堪其忧,而兄弟俩却不改其乐,这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呵。虽遭困厄而不移其志的执着和洒脱,至今还让今天的我们感动。最后两人皆立身朝廷,为一时显赫权要,金玉满堂。这时他们又怎么样呢?
钱世昭《钱氏私志》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宋庠(庠为宰相)居政府,上元节至书院内读《周易》,闻其弟学士祁点华灯拥歌妓醉饮达旦。翌日谕所亲令诮让云:‘相公寄语学士:闻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记得某年上元同在某州州学内吃齑煮饭时否?’学士笑曰:‘却寄语相公:不知某年同在某处州学吃齑煮饭是为甚底?’” 原来宋庠读书是为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为治国平天下出大力,立身扬万,荣宗耀祖;而宋祁呢,其目的与乃兄恰恰相反,拼尽全力攻读的目的就是摆脱困厄,满足人生的享受,尤其是口腹声色之欲,当年的苦读当年的吃齑饭(一种煮的很烂的菜粥)就是为了今天可以穷极奢侈,大富大贵。不要以为宋祁这话浅俗得很,其实很实在。今天许多身居高位而腐败的干部在做穷学生时都奋发踔厉,立志改善家庭的贫苦境况,得志后就灯红酒绿,穷奢极欲。这与宋祁何其相似!
我们再看看宋祁做官后过的是什么样生活:
“宋子京(祁)……多内宠,后庭曳罗绮者甚众。尝宴于锦江,偶微寒,命取半臂,诸婢各送一枚。凡十余枚至。子京视之茫然,恐有厚薄之嫌,竟不敢服,忍冷而归。”(《东轩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