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关于优胜(续)记略
如此严酷而密不透风的历史书写法则显然不可能追求历史的真实。对于冷静的历史理性而言,所谓对芸芸众生生命的抹杀,也就是意味着:一切历史都是空无的,唯其空无,所以可以任我书写,所以可以任我取舍。然而历史理性若仅仅满足于对历史的书写而不图书写现实就有可能为现实所颠覆。所以,历史理性主义的宗旨是:控制现实,进而控制未来。他们坚信:谁控制了过去,谁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控制了过去。如果无法让现在进入历史书写法则的宫殿任其摆布,那么历史对过去的控制与对未来的复盖是不可能的,同时,历史书写法则也将面临颠覆的绝域。
于是,历史书写法则进驻现在,进而成为现实的实践法则就成为了历史理性的必然。而现在说到底是指现在的鲜活生命。只有个体生命的行为方式,意向构成,价值归依……无不遵循历史书写法则提供的价值定位系统与道德伦理规范,现在才不图未来而是心悦诚服地以过去为旨归。这样,历史书写法则就必须控制个体生命的日常生活。而日常生活的根本特性在于当下性,一旦丧失了当下性,日常生活就成为一片空白,只能任历史进驻。而日常生活的当下性,说到底是身体的现实记忆与未来期许。因此,历史理性要想彻底控制现在,最后必得落实到对个体生命当下记忆的扭曲乃至抹杀,对个体生命未来期许的遮蔽和倒转。
历史真的做到了这些,于是,就有了阿Q们的所谓优胜记略。
现在是难于控制的,其原因在于构成现在的个体生命总是在不间断地成长,更为可怕的是,生命总有尽头,死亡终有一日会将生命俘获而去。这一切决定了现在的两大本质特征:未来性与疼痛性。未来如果不好于现在或过去,未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生命就无须向前,而疼痛则总会让生命感觉到现实的残缺,更加牢固的将未来向度深深嵌进生命的意向与价值系统。所以控制现在最终必然着落为对个体生命记忆的控制。个体生命的现实记忆包括疼痛与企盼,因现实的残缺与失败而疼痛,又因疼痛而企盼。所以,控制身体的疼痛感与记忆功能就成为了历史理性的重中之重。
翻开历史书写的一切文体,其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榜样人生。榜样的标的是忠孝仁义,符合这几者的,被树为圣贤榜样,供后人膜拜,供后人效仿,他们作为道德伦理大棒,直接驱谴着人们的心灵生活。不符合这几者,或者是违反这几者的,也被树为榜样,只不过被命名为逆、匪、歼……等等。对后人起着一种警示作用,使后人自动放弃他种生活的可能性。榜样是诉诸现在与未来的,在榜样身后,是威严的暴力机器。但暴力机器绝非仅仅是在榜样失效时才使用,不是这样的。暴力与伦理道德榜样们恩威并施,每时每刻都在不知疲倦的工作。唯有如此,他们才可以彻底控制现在,进而取消未来。所以,以道德伦理诫条为借口,每时每刻,历史理性都在进行自以为是的人间审判,审判的最后一个程序,则是暴力的出场,暴力的工序是细致入微的,针对不同的所谓罪孽,身体的不同器官将会承担相应的处罚,这样一种无止境的身体分割与管制术使人的痛感逐渐麻木,最后,疼痛成为一种日常需要,受虐成为一种基本的心理质素。而现实记忆也完全为榜样主义的人生所盘踞。现实成为了历史的圈地。
所以,在现实生活中倍受屈辱与迫害的阿Q们是永远快乐的,因为他们可以从历史记忆中寻求自己的精神快乐与精神安慰,而且也的确可以得到实实在在的快乐与安慰,其原因就在于在每一个人的心灵空间内都牢牢扎根着历史记忆,所以当阿Q们说:我先前比你阔得多时,不独他自己是深信不疑的,听众也是深信不疑的。问题在于每个人都可以这样坚信自己先前的辉煌。所以,其相互敬畏之情最终被神奇的抵消了,只剩下了一种自我按摩功效。当然,有时候,这种对祖先的诉求也可能是历史书写法则的伟大成果。所谓历史书写法则,即事实是不重要的,只要需要,每个人都可以书写自己的历史,历史就是虚构。当然,只有一种虚构为众人全体接受,那就是书写主体必须是权力主体,权力主体书写的历史不是向内的,而是具有强烈的扩张性与殖民性,不独要控制人的身体行为,更要控制人的心灵行为。但阿Q们也一样被默许了使用这种书写法则。其原因在于,他们只能在内心深处书写,而不能诉诸笔墨,而且,这种书写的最大功能是其巨大的自我按摩功效,其实是对权力主体书写文本及书写法则的最大程度的归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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