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想讨论一下雪芹写宝钗这个人物的用意以及她在书中的地位。
见过许多红学评论,都把咏柳絮中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解释成宝钗极富野心,而且举出无数“证据”来证明,宝钗是个极其阴险的野心家,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别有用心,她宛如蘅芜苑那些枝枝蔓蔓的藤萝,全副心思在往上爬,用尽心机讨好贾母、王夫人,处处将暗箭射向黛玉,不惜一切手段与黛玉争夺宝玉的感情,目的都是宝二奶奶的位置,尤指宝钗二十七回的扑蝶到滴翠亭边时所使的“金蝉脱壳”计为宝钗“阴险”“暗害黛玉”的明证。
我觉得这种种恶评不过是中“美则无一不美,恶则无往不恶”的毒太深,把宝钗完全看错的缘故。宝钗是十二钗中的冠首人物,“山中高士晶莹雪”“胭脂洗去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雪芹用了这样的赞词,会是把宝钗写成个阴险小人、野心家吗?
正如俞平伯指出的:“悲金悼玉的《红楼梦》。是曲既为十二钗而作,则金是钗玉是黛,很无可疑的。悲悼犹我们说惋惜,既曰惋惜,当然与痛骂有些不同罢。这是雪芹不肯痛骂宝钗的一个铁证。且书中钗黛每每并提,若两峰对峙双水份流,各极其妙莫能相下,必如此方极情场之盛,必如此方尽文章之妙。若宝钗为三家村妇,或黄毛丫头,那黛玉又岂有身分之可言。”
雪芹大约会先知的,所以他自己先声明一下,在第一回里他说:“…………在作者不过要写出自己的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拨乱其间,如戏中小丑一般。…………”可惜,后世许多评论者最喜好的事便是拿钗黛来作相反的评论,把宝钗(包括凤姐)看作在宝黛之间拨乱的小丑,种种恶评绵绵不断。说起来,这些评论者是自身太过陋劣,与雪芹的思想境界差距太远,对红楼梦的审美构架忏格难入,才会作出这样的解释。
时至今日,对宝钗的恶谥似乎少了些,但大多数人仍旧把钗黛看作不可调和的两极对立,如:黛玉叛逆,宝钗卫道,黛玉纯真,宝钗虚伪,黛玉脱俗,宝钗世故,黛玉多愁善感,宝钗冷酷无情,等等等等
有人得出的结论是:钗黛是两种不可调和的美”(蒋和森《林黛玉论》)浅尝輒止的红学家喊出了那句著名的口号:“注重现实生活的人们,你们去喜欢薛宝钗吧!倾向性灵生活的人们,你们去爱慕林黛玉吧!”(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
王蒙更是提出了“薛宝钗精神”与“林黛玉气质”两个概念,把世人关于钗黛两极对立的迷信,发挥到了极致。他说,为宝钗“超人的精明、城府、冷静而感到疏离、反感乃至毛骨悚然”, 而“林黛玉气质”则“是理想、是诗、是情,是人类所渴望、所难以获得、所梦寐以求的情”。
事实上,这是一种对人物性格的简单化处理,从本质上说,是对红楼梦纷繁复杂、空前奇妙的美学系统毫无感受、格格不入。
国外有位研究中国古典文化的学者曾著专文《脂砚斋评注与它的文学价值》,明确的说:“历来除了极少数有眼力者,大多数人都喜欢把黛玉、宝钗作相反的比较。脂砚斋自然属于有眼力者。统观几千条脂批,我几乎没有找到一条对宝钗哪怕是婉转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