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真正由葡萄构筑的绿色宫殿,绿阴下随意散落着一张张圆桌长椅,摆满了美酒佳肴。宫殿的墙是柔韧而密实的葡萄叶做的,却有大理石般的质感;宫殿的穹顶上缀满了珠珠串串的无核白小葡萄,像夜空闪烁的星星,但它们亲切平易,垂手可得,不似星星那么遥不可及。你若向着宫殿的任意一个方向伸出手去,除了葡萄以外,指尖不会再碰到别的;你闭上眼睛,那绿宝石的荧荧亮光依然穿透黑暗,为你导引西域之路。
这究竟真是那种叫做葡萄的水果,还是玉石深处潜藏的一汪水胆呢?
进入炎热干旱的盛夏,它们如今已经真正熟透,身体中饱含的新鲜汁水,即将把它锡薄而透明的皮肤胀裂,只须轻轻一碰,它内心喷薄欲出的激情就要爆发出来。那激情是清澈而又粘稠的,能把人的心粘留在吐鲁番那个地方。
它几乎不是被你送入口中的,而是像一勺琼浆玉液,轻轻地滑过咽喉,你甚至不忍用牙齿伤害它,只用舌迎接它,它便像雪花似地融化了。
那分明已不是叫做葡萄的平常水果,它是一个个透明的水球,一粒粒晶莹的水珠,披一层白银似的霜花,株株串串,凝固着悬挂着,随时都会坠落下来。
吐鲁番的葡萄是用水做的呵。
那个时刻,你听见了滴水的声音,像是从黄昏的寺院中传来的钟声,抑或是清脆而沉稳的木鱼敲击声,在宁静中传递着永恒,声声不息……
然而你寻不见它的来路,它从坚硬而粗砾的沟崖中钻出来,从棕褐色的岩石上渗出来,一丝一丝,一滴一滴,在干涸的石缝中开凿着自已隐伏的通道。水滴石穿,水到渠成,吐鲁番的天地依旧燥热,而地下之水已汇聚成泉,泉已汇流成池,池已汇聚成河。
那河水奔涌着,将整一个翡翠般的葡萄沟透透地滋润了。那座巨大的夏宫,竟被无数条曲曲弯弯的小河分割成了一座座绿岛。
地上是悠悠小河的长廊,空中是青青葡萄的长廊,天上地下郁郁葱葱。
紧靠着山崖的角落,汨汨水滴铺就绒绒一片苔藓,葡萄架下,似有细密的雨丝一阵阵袭来,吐鲁番的葡萄沟,莫不是把个江南水乡都挪来了么?
方知这葡萄沟原来是绿色的魔瓶,千年百年间,将火洲方圆百里的甘泉清溪,都吮吸净尽了。
从天山下来的雪水河,为了躲避太阳,早就转入了地下。人说吐鲁番的水是以坎儿井的形式存在,只在地底深处流淌。
你却说不,你说,吐鲁番的水,不以水的形式存在,而是以葡萄的形式存在。葡萄收藏了水再奉献水,水和葡萄从此生生不息。
你又说不,你说,吐鲁番的水已作了葡萄,那是水的灵魂。吐鲁番葡萄以水的灵魂再现,一粒有灵魂的种子,已将生命的源泉随身携带,借着阳光的翅膀,便可在干旱的大漠里自由行走。
(责任编辑: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