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到家仍是客,迢迢乡路为谁归!”。再次踏上在此生活二十多年又阔别十多年的武汉时,这句让人黯然神伤许久的诗句蓦然浮上心头。 “发从今日白,花是去年红”。一切都好像熟悉,一切又实在是陌生。 没有联络过去的同学与朋友。今天的他们还是十多年前的他们吗?抑或只是记忆中的一段影子? 我还是从前的我吗?或许也只是他们映像中的一个影子吧! 的确是几多次梦回家园,醒来怅然良久;而今回归故里,又仿佛是一场怅然的梦。 没有更多的感概、联想或者回忆,我甚至有些迷茫:大脑记忆中那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工作、学习、情感的历程,真的在当下这个人身上发生过吗? 唯独不能释怀的,而且还时时揪心的,是对母亲的怀念。那也是我不敢轻易去触碰的隐痛。似乎只有与母亲在一起的生活岁月,才是这块土地上发生过的唯一的真实。 母亲去世一年多了,时常在梦中见到她,梦见健康的她,梦见一家人在那个狭小的斗居中的生活情景。 而在她生前几乎没怎么梦见过她。 我甚至不敢轻易看留下的母亲的照片,那是一种难忍的伤痛。 那些是我在她生命中最后的几年间给她照的。母亲一生不喜欢照相。我们兄妹三人各自天涯寄迹,而从各地回来看望母亲,却是那时我们团聚的机会,于是就留下了手头的这些如今多少有些安慰的资料。 在母亲病倒的那年,去医院看望她,出租车上放着《烛光中的妈妈》,当时禁不住胸中哽咽,心中流泪。之后每每听到这首歌,就想起她,总不禁也悲从中来。 在她最后一年中的时候,有一天,我曾经在她的病床前想给她唱这首歌,但我的“坚强”却使我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母亲刚烈与勤劳是最初给我们的映像。母亲没有很高的文化,但也并非目不识丁。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妹三人带大,还要兼顾年迈的姥姥,但她从不求人,从不诉苦。她的生活非常俭朴,但对我们的照顾却无微不至,尽其所能,生怕我们在别人面前因为家境清贫而显得低人一等。只是生活的困厄和压力,使她脾气不好,而且常常是对我发脾气,可能因为我是老大的缘故吧。也因此,有一段时间,我们关系不是很融洽。但这种不融洽,在照料她的过程中,全然消失了。 疾病是生命的老师。我从母亲的生病以及对她的照料中,学习到了重要的人生道理。那个时候,母亲己不能说话(偏瘫失语),每天,我从她的眼神中读着她的要求与情绪。我读到了她对我们的深深的爱和对远在他乡的弟妹亲人的思念…… 生怕耽误我的工作,她总用眼神告诉我,好了,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用询问的眼神问我,弟弟妹妹们好吗? 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比划着高低问我儿子好不好? 用手指着空中问远在武汉的(那时我己把她接到石家庄照料)姥姥怎么样? 这些是我最熟悉的眼神。 常常遇到我读不懂的时候,我非常着急,问她:是这个意思?是那个意思?……她最后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闭上眼睛。 此时也是我最难过的时候。 在静默时,我们默默对视着。我发现她的眼神越来越柔和而清澈,越来越慈祥。这是在她以前几十年艰难的生命中不多见的。 从她的眼神中,我也发现了隐藏在她心里深处的孤独与恐惧,几十年沧桑人生的悲伤与苦难,还有她的期望与脆弱。 尤其是她的孤独的眼神,在她生命最后一年常常流露出的孤独的眼神,留下我一生最大的隐痛。 我一直想像着,在她临终的时候,没有一个亲人的陪伴,无法表达任何想法与要求(最后一年里,由于长期卧床,左手也肌肉萎缩,无力抬举示意),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宗教信仰的母亲,在弥留之际,是如何面对死亡的吞噬。那其中交织着的孤独、恐惧与无奈,也如同曾经折磨她一样地时时折磨着我。 以前,无论她在武汉,在深圳或是后来病倒以后跟着我在石家庄,每当我回去看她,总有一丝幸福的感觉,一种“回家”的感觉,一种现在想来应该叫“归宿“的感觉(但是那个时候,总是忽略了这些,匆匆中错过了这人生最美好的感觉)。 现在,这种感觉永远失去了。我去哪里也见不到她了。 “纵使到家仍是客,迢迢乡路为谁归!” 现在,我很想为母亲做点什么。但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希望在她活着的时候,在病榻前多陪她一会,那怕只是默默的凝视;我希望能在她活着的时候,跟她说我一直想说但羞于出口的那一句“我爱你!”,感谢你一生的养育之恩;我希望能在好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让她感觉到亲人的温暖一直在她身边,让她多一分勇气去面对死亡…… 但这一切的希望都只能成为我一生的遗憾与伤痛! (责任编辑:亲情满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