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国内交流、国外讲学,裴艳玲开始了一段充满“尴尬”的荣誉期。荣誉是众所周知的,尴尬却是不为人知的,是因为心中那页始终难以翻回的京剧梦。“只有我父亲最了解我的心思。人家对他说,看看你女儿,现在名气大了、风光了,你该高兴了吧?我父亲却说,我不高兴,什么时候她唱回了京剧我才能高兴得起来。”裴艳玲说,“别人都不理解他,我理解他,就像他理解我一样。”这种理解源于父女情深,也源于两代人对同一门艺术同样深沉的热爱。直到裴聚亭去世前,最后一句问话也还是离不开戏:“闺女,你还能打旋子吗?”于是从那时起,每年除夕夜,裴艳玲都要为父亲打上十几个旋子。
梦圆《响九霄》,唱到六十不服老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是裴艳玲人生的重要转折期。1995年,她以《武松》一剧参加第4届中国戏剧节,获得大会特别奖,她本人则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二度梅”。但是这一年并没能在裴艳玲的记忆中留下太多快乐——“说起家庭,我最难忘的是有父亲在的那个家,而我最伤心的一件事,就是1995年我父亲病故。”一生盼望女儿唱响京剧的裴聚亭,怀着遗憾离开,他没能亲眼看到裴艳玲回归京剧舞台,尽管这一回归就发生在他辞世两年之后。
1997年,河北省京剧院裴艳玲剧团成立,裴艳玲被任命为名誉院长兼团长。她率先在全国实行京剧、昆曲、河北梆子“三下锅”的演出形式,打破了长期以来一个剧团内只能主演一个剧种的戒律。裴艳玲的京剧梦犹如停机坪上待命已久的战机,终于开始回归跑道。复排《火烧连营》、《薛平贵》等传统京剧剧目,将《钟馗》由河北梆子改编为京剧……艺术重心逐渐转移的同时,裴艳玲频繁受邀出访丹麦、瑞典、意大利、西班牙、法国、新加坡等地,一边四处讲学,一边多方学习。“听音乐会,看话剧、芭蕾舞剧,逛博物馆……任何能接触的、学习的机会我一律都不放过。”视野的开拓和交流的加深,使得裴艳玲更加真切地意识到戏曲艺术之于民族乃至世界的宝贵,“每出一次国,就加深一次我对戏曲事业的热爱、依恋和全身心的投入。”她对自我突破和自我完善的渴望越来越蓬勃,犹如随时准备喷涌而出的熔岩,只等待某个小小山体缺口的出现。
直到一次,裴艳玲赴法国讲学,偶然在当地博物馆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踩着高跷,看上去像是一位中国人。“一看图片说明,果然是中国人,他叫田际云,艺名响九霄。”裴艳玲立即委托翻译查找此人资料,“他将二黄引入河北梆子剧目,进行‘京、梆两下锅’的尝试,我和他有着相似的艺术经历,而且我是女扮男,他恰好是男扮女。有些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响九霄。”两位艺术家的灵魂穿越历史的重重迷雾因缘际会,自此,响九霄的形象一直在裴艳玲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惺惺相惜的情感最终转化成为不可替代的艺术创作冲动。裴艳玲决定亲自演一演田际云,她要把这段与她个人艺术经历相似的故事搬上舞台,用这台既唱别人又唱自己的大戏重新唱响她的京剧梦。
“一是我一生遍演须眉男儿,这次则要贴上云片,演一回女人;二是我想在舞台上再现英姿勃发的小哪吒形象,虽然我已经60开外,但我还是不服老,想看看60多岁的裴艳玲还敢不敢背上哪吒的乾坤圈;三是我多年前看过广东调的‘光绪哭井’,浓郁的悲情给我带来很强烈的心灵震撼,我想在剧中淋漓尽致地抒发一下这种情绪;四是安插一段道白,以展示戏曲独特的念白神韵。”这是新编京剧《响九霄》自剧本创作开始,裴艳玲就提出的4条意愿。而后经过8个多月的创作和打磨,数易其稿的修改与调整,她的4条意愿不仅得以实现,而且实现得光彩夺目,众望所归地为她摘回了人生的第3朵“梅花”:中国戏剧梅花表演最高奖——“梅花大奖”。
自童年起就扎根心灵的京剧梦,兜兜转转半个世纪,终于在62岁的这一年再次起航,以一名京剧演员的身份在早已熟悉的舞台上重新受到认可,这对于裴艳玲来说是远胜于荣誉本身的惊喜。几十年粉墨人生执著不悔的坚持,使裴艳玲充满感慨又满怀力量:“几十年来我一直希望能演回京剧,如今这个愿望实现了,但实现并不是终点。虽然我现在已经60多岁,但是我相信,我生命中有关京剧的一切并不只是一部《响九霄》。人,总是在不断成熟的。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信念。我会带着这种信念,继续演下去、唱下去,带给观众更多新的京剧作品。”
(责任编辑:堇苓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