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
又如汤显祖的《牡丹亭》,最近因上海昆剧团连演三本成为热门,写杜丽娘同柳梦梅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深沉情爱,写春天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写杜丽娘心情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等等,到现在读了都像饮酒似地令人陶醉。
再如那很少演出的孔尚任《桃花扇》中的[余韵],写苏昆生、柳敬亭等几个遗民悲吊明孝陵残破景象,唱的一套[哀江南]实在是绝唱,特令人震撼的是末曲中“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何等形象的历史概括。这样的文学语言,如何能忘?
昆剧最兴旺时有一句话:“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指的是李玉《千钟禄》中的“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和洪昇《长生殿》中的“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那些曲词,都是广被传唱的名剧名曲。
这样的皇皇大作太多了,构成了整个昆剧大厦的坚实地基,也是中国文学的传世之宝,像磁石般永远吸引住眷爱她的人,这是多么可贵可爱的民族文化宝藏。
昆剧舞台艺术中的音乐唱腔,明代徐文长就说她“流丽悠远……听之最足荡人”。她是昆剧的翅膀,带着昆剧飞向四方。这里不用多说。再稍说说表演艺术。
因为有这么多优秀剧作,塑造了各种性格丰满的人物形象,必然对演员的表演创造有高度要求。崔莺莺、敫桂英、李白、林冲等等岂是轻易就能演得好的?于是逼得有出息的演员不仅要有基本功,不仅能活用程式,更要有较高的文化教养,还要懂得向生活学习,这样才能锻炼出高度的艺术表现力。
有名的故事是侯方域写的《马伶传》中的马锦:他同一李姓演员对台赛演《鸣凤记》中的严嵩,大失败,于是改装到北京顾秉谴相国府中做仆人,观察权相仪态,三年后回到南方再赛,大获成功,李姓演员佩服得“匍匐称弟子”。
有趣的是侯方域自己家里就有类似之事。他父亲侯恂是戏迷,为了使他的家庭戏班演员能“穷工极态”,竟把小演员装做随从带到上朝前的休息室,去观察“诸大老贤奸忠佞之状”,好让他们“效之排场,取神以逼真……”
明嘉靖时一个演员颜容,演《赵氏孤儿》中公孙杵臼,观众不满意,他回家痛打自己耳光,一个人反复排练,一阵说,一阵唱,一阵哭,深入揣摩,后来再演,观众都感动流泪,他也才满意。
康熙年间,苏州城里某一戏班临时少了一个净角,不得已从农村戏班现抓了一个名叫陈明智的演员。此人矮小木讷,貌不惊人,毫无大花脸气度,大家很失望,没想到一等他演的霸王化装出场,人也高了,身也壮了,龙跳虎跃,耸喉高歌,完全变样,震动全场。后来此人被康熙调到北京去教习内府戏班长达二十年。
明清之际这类演员故事甚多。由于演的都是名作,演艺又高,许多知名文人学士如张岱、吴梅村、龚鼎孳、纪晓岚、焦循等都为他们写传、赠诗,同他们交朋友。昆剧演员的这种文化氛围,可以说已形成传统,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