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元旦题曾农髯丈所画齐眉绥福红梅图》
花枝含笑画犹存,偕老浑忘岁月奔。
红烛高烧人并照,绿云低覆镜回温。
新妆几换孤山面,浅笔终留倩女魂。
珍重玳梁香雪影,他生同认旧巢痕。
《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
或问观堂先生所以死之故,应之曰:近人有东西文化之说,其区域分化之当否,固不必论,即所谓异同优劣亦姑不具言,然而可以得一假定之义焉。其义日:凡一种文化,值其衰灭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犹希腊柏拉图所谓Idea者。若以君臣之纲言之,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以朋友之纪言之,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其所殉之道,所成之仁,均为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体之一人一事。夫纲纪本理想抽象之物,然不能不有所依托,以为具体表现之用。
其所依托表现者,实为有形之社会制度,而经济制度尤其最要者。故所依托者不变易,则依托者亦得因以保存。吾国古来亦尝有悖三纲,违六纪,无父无君之说,如释迦牟尼外来之教者矣。然佛教流传播演盛昌于中土,而中土历世遗留纲纪之说,曾不因之以动摇者,其说所依托之社会经济制度,未尝根本变迁,故犹能藉之以为寄命之地也。
近数十年来,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会经济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剧疾之变迁,纲纪之说,无所凭依,不待外来学说之掊击,而已销沉沦丧于不知觉之间。虽有人焉,强聒而力持,亦终归于不可救疗之局。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竟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至于流俗恩怨荣辱、委琐龌龊之说,皆不足置辩,故亦不之及云。
敢将私谊哭斯人,
越甲未应公独耻,
吾侪所学关天意,
赢得大清干净水,
文化神州丧一身。
湘累宁与俗同尘。
并世相知妒道真。
年年呜咽说灵君。
汉家之厄十世,不见中兴伤老至。一死从容殉大伦,千秋怅望悲遗志。曾赋连昌旧苑诗,兴亡哀感动人思。岂知长庆才人语,竟作灵均息壤词。依稀廿载忆光宣,犹是开元全盛年。海宇承平娱旦暮,京华冠盖萃英贤。当日英贤谁北斗?南皮太保方迂叟。忠顺勤劳矢素衷,中西体用资循诱。总持学部揽名流,朴学高文一例收。图籍艺风充馆长,名词癒埜领编修。校讐鞮译凭谁助,海宁大隐潜郎署。人洛才华正妙年,渡江流辈推清誉。闭门人海恣冥搜,董白关王共讨求。剖别派流施品藻,宋元戏曲有阳秋。沉酣朝野仍如故,巢燕何曾危幕惧。君宪徒闻俟九年,庙谟已是争孤注。羽书一夕警江城,仓卒元戎自出征。初意潢池嬉小盗,遽惊烽燧照神京。养兵成贼嗟翻覆,孝定临朝空痛哭。再起妖腰乱领臣,遂倾寡妇孤儿族。大都城阙满悲笳,词客哀时未返家。自分琴书终寂寞,岂期舟楫伴生涯。回望觚棱涕泗涟,波涛重泛海东船。生逢尧舜成何世,去作夷齐各自天。江东博古矜先觉,避地相从勤讲学。岛国风光换岁时,乡关愁思增绵邈。大云书库富收藏,古器奇文日品量。考释殷书开盛业,钩探商史发幽光。当世通人数旧游,外穷瀛渤内神州。伯沙博士同扬榷,海日尚书互倡酬。东国儒英谁地主?藤田狩野内藤虎。岂便辽东老幼安,还如舜水依江户。高名终得彻宸聪,征奉南斋礼数崇。屡检秘文升紫殿,曾聆法曲侍瑶宫。文学承恩值近枢,乡贤敬业事同符。君期云汉中兴主,臣本烟波一钓徒。是岁中元周甲子,神皋丧乱终无已。尧城虽局小朝廷,汉室犹存旧文轨。忽闻擐甲请房陵,奔问皇舆泣未能。优待珠槃原有誓宿陈刍狗遽无凭。神武门前御河水,思把深思酬国士。南斋侍从欲自沉,北门学士邀同死。鲁连黄鹞绩溪胡,独为神州惜大儒。学院遂闻传绝业,园林差喜适幽居。清华学院多英杰,其间新会称耆哲。旧是龙髯六品臣,后跻马厂元勋列。鲰生瓠落百无成,敢并时贤较重轻。元佑党家惭陆子,建安群盗怆王生。许我忘年为气类,北海今知有刘备。曾访梅真拜地仙,更期韩偓符天意。回思寒夜话明昌,相对南冠泣数行。犹有宣南温梦寐,不堪灞上共兴亡。齐州祸乱何时歇,今日吾侪皆苟活。但就贤愚判死生,未应修短论优劣。风谊平生师友间,招魂哀愤满人寰。他年清史求忠迹,一吊前朝万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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