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出事了。那个黄昏,矿上的警报尖锐地打断了各家各户刚刚升起的炊烟。她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回来时,脚步扭了麻花劲儿,不过,她没有像矿上那些女人那样哭天抢地,她的眼里没有泪。我不知怎么冒出来那句话:你的命真好!她瞪了我一会儿,从我身边飘过去,“砰”地关上门。院子里,奶奶和姐姐的哭声惊起了一群群乌鸦。 她三天三夜水米没打牙,也没人去管她。第四天,她打开门,洗了整整一杆衣服。晚上,她包了很大很大的白菜包子,她说,他走了,咱们的日子还得过,一家人都愣了一下,她用的是“咱们”。 2 放学回家,我看到院子里摆了两麻袋黄豆。她坐在桌子前挑豆子。我睡觉时,她“哗啦哗啦”地用水淘豆子。早晨起来,看到家里的大盆里都是豆子,上面盖了纱布。问她这是干什么,她说:生豆芽儿。又补充一句:卖了,挣点儿钱花。我沉默了。 父亲活着时,矿上挣的那点儿钱将够吃用,父亲死了,一天三顿饭还得吃。她说,家里的事你别管,好好念你的书就行了。 她伺候那些豆芽儿比伺候孩子还精心,一天不知要看上多少回。好多个晚上,我都被搬动盆子的声音惊醒。灯光下,她搬动大铝盆,给豆芽儿换水。白天,她摆弄那些豆芽儿时,我偷偷掀开盖看一眼,那些豆芽儿像可爱的胖宝宝一样很富态。而她,如银盘一样的脸却瘦了下去。 豆芽儿不知不觉就长长了。她用自行车驮出去,回来时,筐的大肚子就空了。没几日,豆芽儿筐不再空肚子了。满满地出去,满满地回来。她坐在院里长吁短叹,一遍又一遍让我帮着算再降多少钱合适。嘴里还叨咕着,人家咋能卖那么低的价钱呢?我说,该不是从秤上找了吧?我也给你的秤琢磨琢磨。她说,咱挣的是光明正大的辛苦钱,那样的缺德事咱不干。 豆芽儿被她送给左邻右舍,人家给钱,她死活不肯要,说,权当做个广告了。那些天,我看到她的眼睛总是红红的,嘴角起了很大很大的水疱,像挂了两滴水。 没几日,豆芽儿筐又空了。她说,老二,你猜咋的?那些人生的豆芽用尿素,怪不得又长又压秤呢,今天全叫工商给查了。她说,这人到啥时候都不能坏了良心。 日子飞快地溜走了。姐姐、弟、妹、我和她成了真正的一家人。她卖的豆芽儿在矿区很受欢迎,她的吆喝也很有意思,她不像别人光喊豆芽儿,而是喊,老齐家豆芽儿!没想到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品牌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