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高中了,成绩忽高忽低。回家时,我常常碰上一个老实的男人在帮她搬麻袋,她让我叫蒋叔。我想,守了这些年,她对这个家也算够意思了。我跟姐姐说,赵姨要走,你别拦着。姐瞅了瞅她,没吭声。话是这样说,可每次回家时,我的心还是悬着。她没走,风雨不误地生豆芽儿卖豆芽儿。有时遇到雨,她差不多就是拖着车子回来。遇上集,三十几里的路,她一个集一个集跟着赶着卖。矿上的人几乎家家的餐桌上隔三差五地就要摆上一盘老齐家豆芽儿。 她有了白头发,她的手变得又红又粗,她的脸居然成了一条条,再不像院子里的向日葵了。回到学校,我把每天的生活费压缩到最低限度。买两毛钱的馒头就着她做的黄酱吃。想到她吃的苦,我就不觉得自己苦了。我又高又细,像极了黄豆芽儿,我告诉自己说我是有梦想的黄豆芽儿。 都说寒门出才子,我却不是那样聪明优秀的孩子。连着考了3年,我也不好意思再念了,这样的家,能把高中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何况下面还有弟和妹。我要像姐姐一样出去打工,我想给她买一件好一点儿的衣服。 晚上,昏黄的灯光下,她站在了我面前。她说,老二,你给姨说,你到底想不想念,如果你想,姨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我不吭声。半晌哭了出来,我说,姨,我梦里都是考大学。 3 我第四次迈进了高中的门。除了吃饭、睡觉,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她来看我,给我带来满满一瓶子鸡蛋酱,还带来一件新织的毛衣。她说,别省着,身体也要紧。她走时,我注意到,她的鞋后面张了嘴,像一只滑稽的青蛙,每迈一步,它就张一下嘴,她穿的还是那件绿色的呢子衣服。衣服褪了色,剪烂的牡丹花被她用针细细密密地补上了。她到我们齐家十几年了,这件衣服还是她最好的衣服。低头看手里的毛衣,灰色的,很简单的针法,却有好几处都掉了套子。我想,可能这是她第一次织毛衣。 高考结束了,我背着行李卷儿回到矿区。家里空空荡荡,大大小小的盆里是长短不一的豆芽儿。邻居说,老二,考完啦?你赵姨去医院了。我的头“轰”地一声响,急忙往镇卫生院跑。一路上,我的泪不停地流。她贫血,眼睛也不好,躺了两天,挂了几瓶药,就说什么也不住了。她说,那些豆芽儿捂红了,烂根儿,就卖不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