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父亲更常把我抱上脚踏车前面架着的小藤椅,载我穿过昏黄的暮色和竹林,到萤桥附近的河边钓鱼,我们把电石灯挂在开满昙花的水滨,隔些时在附近用网子一捞,就能捕到不少小虾,再用小虾当饵。 我最爱看那月光下,鱼儿挣扎出水的画面,闪闪如同白银打成的鱼儿,扭转着、拍打着,激起一片水花,仿佛银粟般飞射。 我也爱夜晚的鱼铃,在淡淡昙花的香气中,随着沁凉的晚风,轻轻叩响。那是风吹过长长的钓线,加上粼粼水波震动,所发出的吟唱;似乎很近,又像是从遥远的水面传来。尤其当我躲在父亲怀里将睡未睡之际,那幽幽鱼铃,是催眠的歌声。 当然父亲也是我枕边故事的述说者,只是我从来不曾听过完整的故事。一方面因为我总是很快地入梦,一方面由于他的故事都是从随手看过的武侠小说里摘出的片段。也正因此,在我的童年记忆中,“踏雪无痕”和“浪里白条”,比白雪公主的印象更深刻。 真正的白雪公主,是从父亲买的“儿童乐园”里读到的,那时候还不易买到这种香港出版的图画书,但父亲总会千方百计地弄到。尤其是当我获得小学一年级演讲比赛冠军时,他高兴地从国外买回一大箱立体书,每页翻开都有许多小人和小动物站起来。虽然这些书随着我13岁时的一场火灾烧了,我却始终记得其中的画面。甚至那涂色的方法,也影响了我学生时期的绘画作品。 父亲不擅画,但是很会写字,他常说些“指实掌虚”、“眼观鼻,鼻观心”这类的话,还买了成叠的描红簿子,把着我的小手,一笔一笔地描。直到他逝世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我练毛笔字,都能真切地感受到父亲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后…… 父亲爱票戏,常拿着胡琴,坐在廊下自拉自唱,他最先教我一段苏三起解,后来被母亲说“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怎么教孩子尖声尖气学苏三?”于是改教了大花脸,那词我还记得清楚: “老虽老,我的须发老,上阵全凭马和刀……” 父亲有我已经是40多岁,但是一直到他51岁过世,头上连一根白发都没有。他的照片至今仍挂在母亲的床头。82岁的老母,常仰着脸,盯着他的照片说:“怎么愈看愈不对劲儿!那么年轻,不像丈夫,倒像儿子了!”然后她总是转过身来对我说:“要不是你爸早死,只怕你也成不了气候,不知被宠成了什么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