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请复以所闻:”
孔子说:并且我告诉你一个道理。念这个“丘”要注意了,我们小的时候,不敢这么念,念了以后,头上准备起个汤圆了,老师的戒尺一下子朝你头上敲下来,不管你痛不痛,什么脑震荡,没有这种考虑的。圣人的名字是可以念的啊?你要念“丘”,先给你头上揪一下再说。那时念“丘”,要念成“某”来代表。写到这个“丘”字,最后这一笔,下面一横就不敢写。圣人嘛,要忌讳。那时对父母的名字也不敢叫。现在民主时代,我也很大胆地念。现在孔子告诉叶公子高外交政治的哲学了:
“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
办外交的人要注意,我们中国外交的历史经验有句名言,“远交近攻”,这可以说在中国的历史上,国与国之间发生敌对行为的时候,差不多是个不能变更的大原则。不过不一定,看在什么时候用。孔子现在讲的是纯粹外交理想的大原则。邻近的国家相交,彼此互相要忠实、忠信。“相靡以信”,指私人之间感情相处得非常好,在公事上彼此也能够达到比较的坦白。当然,在必须为国家守秘密的时候,那并不是对朋友不坦白,那是不得已。远交呢?拿感情劝告,但是处处要有信用,要“必忠之以言”。外交是代表国家,外交官的说话很难,“言必或传之”有几个含义,一是意会国家元首的命令,把元首的意见、意志要表达到。但是有时元首的心情不好,对国事发了脾气以后,随便骂另一个国家的元首是混蛋,外交官就不能向对方讲,我们元首骂你是混蛋,那就很笨了。另一个含义,就是要把美意、善意转达到。我们特别要注意,一个外交官的说话,代表了国家,在历史上负责任的,两个国家都有记录的,说话要特别小心,因为马上就会传开了。所以大使和大使的夫人,一点笑话不能闹哦,有一点缺点人家就传开了,传开了不是他们两个丢人,那是代表国家啊。今天正好田夫人在这里,知道很多痛苦的经验。所以,“或传之”三个字还有这一层意思。
“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
你在两边调和事情,譬如张家跟李家吵架,你在中间传话,很难传的。张家说李家:他的老子就是混蛋。而你跑到李家:嘿,张家说你的老子是混蛋。那么李家一听:哎呀,张家他祖宗就是混帐。所以“两怒之言”不能传。“两喜之言”呢?也不能传,过分的希望要求,明知道办不到,也不能传。这中间的裁定,非常难。所以第一流外交官的那个嘴巴,那个脑筋,大概是从上帝那里选来的,讲话之漂亮,之美,之动听,发了脾气都像听音乐一样好听,这才是可以当外交官的嘴巴。所以,“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是最痛苦的,不容易做到的,这个只有当过外交官的人,或者没有当过外交官,也当过现在叫做公共关系室主任的人。就有这个经验。
“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
两边都说好话,如过去的媒婆一样,“必多溢美之言”。譬如说我们元首对你是钦佩到极点了,这个话很难讲,太过分了,有时候收不回来的。过分捧人家,将来不兑现,要命的。“两怒必多溢恶之言。”两边讨厌的心理不能表达,只要稍稍加减了一分,已经很讨厌了,在外交上绝对有妨碍。总而言之,做外交官在中间替人家传话,一字不能改。“溢”就是过分了一点,过分的话不能讲。讲过分的话就是打妄语,犯了佛家的妄语戒。“妄则其信之也莫,”“莫”不是完全否定,是仿佛不真实的意思。人都有灵感的哦,你不说真话,打了一点妄语,别人不会相信你的,最后倒霉的是你在中间当外交官的人。
孔子多会外交啊,你们学外交的,看一看这一段外交哲学。现在外交大学讲了半天,这一段你拿去就够写博士论文了,再加上心态学啦,言语学啦,第六感什么的,就是一篇好论文,包你外交官考第一名。现在写文章并不难,做论文,小题大做,抓到两句话,写个几十万字,嗯,苏格拉底怎么说的;嗯,丘吉尔怎么说的;啊,这个是孔丘那样说的,都把它写上去,学问渊博的样子。因此现在天下的文章就是那么假。
“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
老子不用“法言”,用“建言”。所谓“建言”“法言”是什么呢?中国文化上古人的观念,古人的名言,可以做格言。什么叫格言呢?话说到了头谓之格,格言就是永远不能变的一个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