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庄子》里面,讲了很多这样的故事。他说有这样几个人,大家活着的时候是好朋友,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个人结伴在一起,说这一生,我们大家作为好朋友,我们在一起呢,有难同当,有福共享,大家一起走完这一生很好。后来呢,这里面子桑户就先死了,孔子听说了,孔子就派自己的学生子贡去帮忙处理丧事,子贡去的时候看见子琴和孟子反这哥俩,一个在那儿织草帘子,要收拾这个灵柩,另外一个在那儿敲着琴,俩人都对着子桑户的尸体唱歌呢,说挺好啊,你现在已经回到本真了,你看我们还是人。子贡就非常不理解,说你们三个人,这么好的手足兄弟,有一个人先走了,你们对着尸体唱歌,这合乎礼吗?那么子琴张和孟子反两个人就笑了,就问他说你真懂得什么是礼吗?子贡觉得很气愤就回去了,回去跟他老师说你看这两个人,他们对着好友的尸体这样的唱歌,你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到底什么心思啊?孔子当时就说是我错了,他说本来他们都是一些心游世外的人,而我是一个拘泥世内的人,我怎么还派你去帮助做丧事呢?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生和死的边界了,他们完成的是心神跟天地的共同遨游,有没有这个身体形骸,对他们来讲是不重要的,所以一个朋友走了,两个朋友就像是送一个人远行那样,是一种坦坦然然地相送。其实在这里面他讲了一个道理,就是在这个生命之中,每一个人可以以不同的形态活下去(于丹心语)。
《庄子》里面还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说子来生病了,那么子犁去看他,看见子来的妻子、儿女所有人都围在那儿,大哭着觉得子来马上不久人世,已经要死了。子犁就远远地站在门口看着,然后就呵斥他的那些亲人,说你们都走得远远的,你们不要再打搅这样一个马上要有大变化的人。把他的亲人们都呵斥走了,子犁就问他,他说真伟大啊,天地造物,下面又会把你变成什么呢?是把你变成老鼠的肝,还是把你变成虫子的手臂,不知道要把变成什么啊。那么子来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开始跟他讲: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庄子•大宗师》。这四句话讲出了人生的一个历程,首先,大块载我以形,土地、天地之间造化,锻造出了我的生命,赋予我一个形体,这是我来到世界之初,但是有了这个生命,就要完成他的社会化,就要去穿越,所以叫做劳我以生。人的这一生没有不受劳苦的,在这样的劳顿中去进行穿越,这一辈子要受很多的磨砺,到了晚年叫做佚我以老,这个“佚”就是让我休息,它终于给了我一个晚年,让我可以悠悠闲闲地,可以去安享我的晚年,但是晚年的这个休息,也还是有限的,最后给我的安顿休息休息,叫做息我以死,它最后给我一个最大的休息,就是用死亡来成全我最后的安顿。这就是我一生的描述,所以子来说,我相信善待我生的,也一定会善待我死,我是怎么样被安排来这个世间走的,我还会好好地离开去。说完这个话以后呢,他就安安静静地睡去了。睡了一觉,再醒的时候清清醒醒,身上的大病都远远地走了,所以这个子来重新又复苏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这是说一个人,其实当他的内心把生命当做一次穿越的时候,也许死亡在他的心中,已经变成生的延续被超越了。所以有这样一句话:指穷于为薪,火传也《庄子•养生主》。这是《庄子》里的一句话,他说油脂啊,在那烧啊烧啊这个柴火,油脂烧完了,但是火仍然是照亮的,油脂是有形态的,但火光是一种光芒,人的身体,人的命是可以消耗掉的,但是有一些思想,仍然可以传承。所以对庄子来讲,思想的传承,远远胜于一个生命。这就是庄子对于生和死这个形态的一种感悟。
那么说到今天,应该说在物理寿命的延长上,今天这个时代远远胜于远古,但是在心理上,对于死亡的畏惧,对于生的留恋,也远远超乎从前。应该说在今人的生活里,有太多太多的隐私,有太多太多的牵绊,用老百姓的话来讲,就是人到了老,闭不上眼的事情在心头纠缠的已经越来越多。庄子讲了这么多亲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了然穿越,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在人生有形的一生里面,他对它的看法,可以有全然的不同,也就是说在他已经穿越的这个生命中,他看重的是火光,而不是油脂停留的长度。可以说人生这个形态,穿越的事迹是可以写下来的,但每一个人的叛读跟它的质量是各不相同的,有限之生可以活出的快乐和它的解读永远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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