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修德,也就是修道,是庄子修养论的主旨所在。《大宗师》云:“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泉水干涸了,鱼搁浅在陆地上,呼出湿气,吐出唾沫,用以互相沾润。与其在陆地上为了不被晒干而互相关切与爱护,莫如回到江湖中各自游弋。尽管这会使相互之间不再有什么关切性的往来,甚至于互相忘怀,但能够在这种没有制约的环境中生存,即在江湖中自由自在地来回游动,这是何等的惬意与痛快!适宜于鱼生存的环境是江湖,而适宜于人生存的条件则是道术。与其像鱼在陆地那样“相濡以沫”地互相关切和爱护,莫如崇尚道术,自由自在地逍遥于自然无为之境。鱼在江湖中用不着“相濡以沫”,人在道术中用不着刻意讲求仁义礼乐。庄子通过这个形象的比拟,意在说明人应当屏弃仁义礼乐,回归于道德。
相忘于江湖
为此,庄子提出一套旨在修德修道的程序,这就是所谓“坐忘论”。 在《大宗师》篇,庄子通过颜回与孔子的对话,将修德修道的程序确定为一个渐次遗忘的过程。至于遗忘的对象,首先是仁义观念,而后是礼乐制度。在此基础上,再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就会进入到坐忘状态。将仁义礼乐全部遗忘,这只是修德修道的前提条件,具备了这个条件,才有可能达到“同于大通”的境界。这个境界被描述得十分玄乎,似乎
要求堕毁肢体,废弃耳之聪与目之明,离开形体和去掉智巧之心,才能与道合同。然究其实质,不过强调修内忘外而已。堕肢体,谓修德之人不在乎其肢体是否完整;黜聪明,谓修德者不用其耳目之能;离形,谓修德者已进入无我的精神境界;去知,谓修德者已经完全去掉了智巧之心的萌动。
联系到《德充符》篇所记述的五则故事,这样解读庄子的坐忘论,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出入。该篇所记的兀者王骀、兀者申徒嘉、兀者叔山无趾、恶人哀骀它、闉跂离无脤与瓮盎大瘿等六个人,前三人都是兀者,即是断足者,后三人则都是形貌非常丑陋的人。这些人的共同特征是,内修其德而外忘其形,因而深受人们的敬重。
如申徒嘉与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子产以申徒嘉无足而相讥,申徒嘉说:“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因此,所谓“堕肢体”,只不过强调修德者外忘其形而已,并非要求修德者务必要堕毁其形体不可。
又如兀者王骀深黯万物的差异性与同一性。即“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也,而游心乎德之和。”达到了通乎万物之所造的认识高度,也就能体悟到道之所为;体悟到道之所为,就能一心持守其受命成性之至德,即所谓“德之和”。一旦进到这种境界,耳聪目明的功能就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即“不知耳目之所宜”。既然耳聪目明的功能黜而不用,又“且何肯以物为事乎”!由上可见。所谓“黜聪明”,强调的是不因耳聪目明之用而使心灵受到外物的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