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古发掘中,器物只出现一次或许是偶然,再次出现则代表了某种意义,张居中深谙其中的道理。河姆渡遗址出土的骨哨仅限于在狩猎时模拟动物,加工手法很粗糙,而贾湖的这些 骨管精美异常,很难想像它仅仅是用来吸引野兽的工具,其中一定有着什么不寻常的秘密。
张居中试图在保存完好的M233号墓中寻找线索。墓主人头部两侧都放置有随葬品,左边的一组龟甲引起了他的注意。龟甲总共有6只,内部装满了大小不一的圆形石子,呈黑白两种颜色,龟甲的边缘有人为磨锉的痕迹,表面十分光滑,显然经过长期使用,可能是墓主人生前常用的物品。
在龟甲的腹部,张居中发现了三个利器划刻的标记,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在早先清理的M94号墓中,也有一只龟甲带有刻痕的 ,这种刻痕究竟是具有含义的符号,还是无意的刻画,不得而知。张居中心想,这位墓主人的陪葬品如此与众不同,假如知道了他的身份,也许可以推测出骨管的用途。而在众多的陪葬品中,龟甲是首要的突破口。
宋代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中记载“周武王不豫,周公卜三龟”。讲述的是周公用龟甲为周武王占卜疾病是否可以痊愈的故事。贾湖遗址出土的龟甲会不会也是占卜的用具呢?
《大戴礼记》中记载:“介虫三百六十,龟为首。”古代先民认为,在所有的动物中,龟最善解人意,又最长寿,是具有灵性的动物。河图洛书的传说中,大禹治水得益于神龟献图方能成功。从研究人类认识领域发展的发生学角度来说,这种崇拜源于食龟的风俗。北美的印第安人在猎杀凶猛动物之后,会取食它们的肝脏,为的是获得超凡的能力。贾湖遗址周围的大片湖沼,是龟科动物理想的栖息地。从遗址的灰坑中发现的大量龟甲碎片和墓葬中丰富的渔猎工具可知,贾湖先民有捕龟食龟的习俗。
明朝医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第45卷中提到,龟的肉血和皮都能入药,能祛风热、利肠胃、治疗外伤、还能解毒。长期食用可以强身健体。贾湖先民对长寿和健康的追求有可能是龟灵崇拜产生的基础。与此同时,自然现象对原始农牧业生产的影响十分重大,包括贾湖先民在内的原始人往往将这种不可抗力视为神灵的操纵,宗教于是应运而生,巫师使用各种器具来引导祭祀仪式或占卜未来,而龟自然被视为最好的灵媒。
看来,这位拥有6只龟甲的M233号墓主人,可能是一位专司占卜的部落巫师,龟甲是他占卜的用具,那么带孔的骨管,会不会也是一种祭祀通神的法器呢?
古代先民对于法器的选择,是非常慎重的。如果骨管真是祭祀的用具,那么它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呢?一份来自古脊椎动物研究所报告交到了张居中手里,鸟类专家侯连海先生亲自鉴定,确认这些骨管是丹顶鹤的尺骨所制。
张居中这才想起,在遗址西北区刚开始发掘的时候,曾经挖出过一个汉代墓葬,表现墓主人登天情景的墓门上刻有神龟昂首、仙鹤翱翔的雕饰。看来在这一地区,对于龟和鹤的崇拜由来已久。张居中越发觉得骨管与原始的神秘崇拜有着某种联系。
但是,这些证据并不能从根本上解释骨管的身份,它如何使用,上面的小孔代表了什么含义,这一切仍然迷雾重重。晚上,在贾湖村小学的临时宿舍里,张居中几乎翻遍了手头所有最新出土的新石器时代遗址的挖掘报告,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线索或者提示,但始终没有找到。
进入深秋,贾湖村的地下水位正在快速上升,为了赶在水位上涨到工作面之前结束现有灰坑墓葬的挖掘和清理,张居中和同事们加紧了进度, M253号墓传来了惊人的消息。张居中赶到时,立刻发现了静静躺在墓主人身边的那两只骨管,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只骨管竟然有八个孔 。
M253号墓虽然已经残破,但是这只很特别骨管却幸运的保存了下来。
这是张居中第一次见到8个孔的骨管,管身长约22.7厘米,通体光滑圆润,颜色鲜艳。在骨管的头部和第一孔之间,有一个刻符,不像是随意的涂鸦,而像是意义不明的符号。将骨管清理干净之后,在每个小孔的一侧,都能看见一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是在刻意标注设计好的打孔位置 。小孔之间的距离两两都不相同,这让张居中异常困惑,按道理说还处在原始社会的阶段的贾湖人,尚未掌握度量衡的知识,不可能进行测量定位,而这些刻痕是他们随意为之还是另有目的呢?
张居中还没来得及细想,猛涨的地下水就的打断了考古队的工作。辛苦了一年之后,队员们各自收拾行装回家,然而张居中却一点也不轻松,神秘的骨管和那些未解的疑问让他坐立难安,他企盼着来年春天水位回落,能够尽快回到贾湖遗址,去寻找这一切问题的答案。
仿佛响应着张居中的急切。第二年,在T102号探坑的M344号墓中,张居中又看到了熟悉的情景——一组龟甲和两只骨管,在清理墓主人肩部放置的两只骨管时,张居中发现,在这是两只深棕色的七孔骨管的小孔周围,可以清晰地看到与M253号墓,骨管一样的刻痕,但仔细看又有所不同。左侧这只骨管上方的小孔一侧有三条刻痕,之间分别相距约1毫米,像是有过两次精密的修正,究竟是什么样的需求会让贾湖先民连这近乎1毫米的误差也不能容忍呢?
M344号墓的这位墓主人的头部在下葬时已经不知去向,在肩部以上是一个用龟甲堆砌的象征头,这几片龟甲上也画有刻符,与之前出现的不同,它的形象非常鲜明。就像一只眼睛。
同样是篆刻在龟甲和器物上,这种刻符会不会与殷商时期的甲骨文有着某种联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