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所构造的侠女形象,并非完全承袭花木兰、穆桂英式的“女英雄”传统,也不是西方骑士文学中柔弱纯洁的女性。金庸笔下的女子,往往被类型化为以下几种:一部分是“仙女”、“圣女”和“童真玉女”;另一部分则是“妖女”、“恶女”、“蛇蝎美人”;此外还有伤心女子的形象。这些女子的形象在某种意义上,是通过男主人公凝视的目光凸显出来的。
仙女:男性狂想的投射当女子被描摹成物,尤其被刻画成艺术品时,实际上所暴露的是女子本身“脆弱易损的质地”。围绕香香公主、小龙女和王语嫣,男性读者和女性读者之间,存在一种“症候性”的深刻不同:包括金庸在内的男性读者,大都非常喜欢这三个类似的女性形象,甚至有论者将她们美化成一种“境界”(也有例外,比如金庸好友项庄斥香香公主为“木美人”)。而很多女性读
者却反感甚至厌弃这三个美女,认为她们纯系虚构,做作、虚假、扭捏作态。其中以三毛的论述最为精辟:香香公主不食人间烟火,又如何有血有肉有风情?化了省事。)实际上,这些女性形象,是男人心目中的女人,是男人臆造的女人,是对男性不构成威胁的女人,是男人内在化狂想的外在投射,而女性读者无法共享这一男性狂想。而且这种崇拜,使得男性心目中的理想女子,一如《天龙八部》中虚竹念念不忘的西夏银川公主“梦姑”———她们并非实在的女性。
而且金庸笔下的男主人公对于女性的模糊不清、残缺不全的幻觉式体验,也超越了对于女性身体的欲望,他并没有直接描写男女两性间的直接身体体验,而是有效地克制了肉欲,并使情欲升华。《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初见女儿身的黄蓉,只觉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神雕侠侣》中杨过初见小龙女,亦感到少女“清丽秀雅,莫可逼视”;《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带领群豪初见赵敏,感觉“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这些女性给予男性主体“明艳不可逼视”的感觉,但她们仍然是服务于男性的,在她们无意识的自我展示之中,存在着一个潜藏的男性主体。
妖女:排斥与欲望在触及女性心理与男性心理这一“性别政治”问题时,所谓“妖女”、“恶女”、“蛇蝎美女”的命名,比风华绝代的“仙女”、“圣女”、“玉女”更加意味深长。这些所谓“妖女”,也是绝色美人,她们的存在本身,便足以“惑人”、“惑众”,而这种反面的命名,则有力地威胁了江湖世界正人君子的价值观,并折射出江湖男权意识对女性意识上的排斥和无意识上的欲望这样一种矛盾。
金庸笔下的“妖女”虽然常常机敏果断,心狠手辣,但却几乎无一不美,无一不贞,无一不痴情:她们充分体现了男性对女性“过分美化”的倾向。“妖女”中的幸运者可转变为侠女,如黄蓉、赵敏、任盈盈,与如意郎君缔结百年之好。不幸者如程灵素,她所爱的胡斐另爱别人,她便割断情丝,最后舍身救他一命;更不幸者如李莫愁、叶二娘、天山童姥、灭绝师太,因情感创伤而变得暴戾残酷,甚至成为武林一害。在金庸的笔下,即使一个邪恶女子,在情场之上也是如此专一不二,并主动承担世俗的压力与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