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亲友和外人的眼里，他是一个完人，也惟其这点，我才同情他。在家里他孝顺，母亲对我说，他们恋爱的时候，他对母亲说：“我姆妈守寡把我养大不容易，你嫁过来后，一定要孝敬她老人家。”晴天的时候，他会在满园的阳光下给祖母洗头发；小的时候外公和外婆还住在乡下，没有自来水，只要他过去，就会给他们挑满满一缸水。他的孝顺在老家到现在都还被当作故事在讲。在外面他善良，我们家的长辈里有一对老人，我们自小称为“爹爹和婆婆”，其实和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只是一对孤寡老人，从我记事起，就基本上是我们家在奉养，病了是他和母亲过去照顾，大部分日用品也是我们家在买，有时候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表扬信贴在他们单位门口，第一次是我读小学的时候，家属院门口围了一大群人，我听到中间有人在说他的名字，就过去看了一下，却是个老头在那边激动的讲着什么，吃晚饭的时候，母亲问他：“昨天你带到家里的那个老人不是你下放时的老乡吧？”他说：“哪个晓得他来这里写什么表扬信。”原来是前一天他带一个非常脏的老人到家里洗澡，还给人拿干净衣服，对我妈说是他以前下放时的老乡，却原来是个老人走路摔倒在家属院门口，他扶起来，带回来的。担心我妈说他----我妈有点轻微洁癖，所以撒了个谎，而最让我难为情的则是有一次去一个同学家吃饭，中途他家的一个长辈过来，他父亲介绍说：“这就是某某人的孩子。”那人激动的握住我的手不放：“你爸是我的恩人。”原来有年冬天他不小心掉进池塘里，父亲经过，赶紧下车把他拉上岸，并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他穿。我回家问他这件事，他皱眉半天才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在工作上他太讲原则，得罪了不少人，也搞不好和领导的关系，来往的多是草根阶层，这点从他教育我们的方式就能看出来，我不知道别人的父母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他一直是让我们淡泊名利，印象最深的一次我们几个孩子讨论以后财产的问题，我说：“爸妈死了，钱我一分都不要。都是你们的。”他在边上听到了，连连夸奖我：“对，人活着就得这样超然。”对官场的应酬他极其厌恶，有一次我在院门口遇到我们那边一个公安系统的负责人正好和别人在说话，问我说：“你爸在家吧？某某某（一个领导）来了，要见你爸，我来请他的。”我答完后走进院子，他正好要出去，我就告诉他在院门口遇到某某某叔叔了，他马上转身回家：“最不喜欢这些应酬了。一会来就说我不在家。”我这么写，好像也是在夸奖他，但真的不是，我觉得他活得太累，在生活上，他顾了老的顾小的，顾了家里人顾外面的人，在社会上，他所受的教育和社会的风气格格不入，应该多多少少也有痛苦和迷茫吧？

    离开家的时候，车在楼下，他抱着孩子站在车边，车要启动时，他走上前，敲敲车窗对我说：“路上注意安全，注意身体。”然后象往常一样挥挥手：“走吧。”想起前几年，他刚退下来，和母亲一起到北京看我，我当时已经在香港一家公司工作了，奔波于各地之间，有一次去南方要很长时间，就带上他们一起过去。在飞机上，他对我说：“你小的时候身体不好，你妈非常娇你，我没对你抱有多大希望的。”说完他就看着窗外的阳光，默不吱声。他本来开始花白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全呈白色，想起小的时候，他和母亲靠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人，在那种经济状况下，他却给我买的一架小钢琴，和几千米高度的阳光一样，在一室的阳光下，他笑着对我说：“你看，就是这样弹的，爸爸弹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