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点,我想是不会没有人看到的,那就是《吕氏春秋》通篇都浸淫着一个“权”!慑“权”而怯步,是许多文人的致命弱点。有人说:“一字千金,实‘帝威犹在’”不能说没有道理。或许也有人想说而不敢说出口的是:你吕不韦这样做有悖文德。在他们的观点上看,文章最好不要与政治、权力相媾和。后来的魏晋文风就足以说明了这一点!悠悠历史沉重地掀过去了那一页,我们现在怎么也无法知晓当时的那些文人们站在咸阳市门下到底想的是什么了。
留给我们今天的大抵只有说那一刻的咸阳城头有一场闹剧:
帝王看,看出皇家的权与利,归属与去向;
官吏看,看出官场的是与非,寻找升迁的门道与发财的机会;
文人看,看出历史的昏庸与官场的黑暗,徘徊一道门槛之上,进则先染黑良心再六亲不认,退则入文章埋深山传之后世。
如果我们把《吕氏春秋》成书定为秦八年,此时的秦始皇接位已六年,但羽毛未丰,不敢对吕不韦有所造次。但是,他可以让他的心腹不断地把城门下的消息传入内宫,让他知道。当然,他还是可以和母后一起听一些另外的消息的,这类消息他闻之如梗在喉,但不好发作,而是要在听的时候必须保持一种喜悦的表情。赵姬说,政儿,你仲父真是奇才啊!能够把书放在城门下去听取大家的意见,有这种胆量的人本身就了不起啊,更不用说他的胸怀是多么地宽阔了呀!政儿,你以后接了位就只要照那书上说的去做,便可保我们家万世基业永固了……嬴政对于母亲的话,恨在心头,脸上恰笑着点头,在点头的同时也想着这位仲父的真正目的:你是在显示你吕不韦的权威啊!谁不知道你是把那些门客们写的现成文章拿来自己选一下而成的呢?你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别人的东西变成你自己的(要说今天的人把别人的东西拿来编编,或者干脆就把别人的名字划掉,算作自己的著作的做法是假的,那么,他们应该是无错的。因为吕不韦这样做了,到现在为止,有谁说那书不是吕氏家的春秋书?从那时至今,也没有看到有个人出来找他打过笔墨官司。当然,你也是有理由的,因为那些被吕不韦收过一小块‘腋下毛’的人中间,谁也没有肯出来起诉或留下片言只语!),你真正地可恶啊!可恶?为什么说你可恶呢?你吕不韦不可恶。你敢这样做,而别人不敢有怨言,说明了什么。这不是能说明你吕不韦有让那些文人敢怒而不敢言的什么吗?那是什么呢。是你的淫威!是你的丞相地位,我若是把你的丞相位置扒了,你还能威风么?你还有什么威风的呢!
嬴政与站在城门下的文人们在有些问题上是可以想到一起去的。
但有些问题是不能想到一起去的。
嬴政与文人所想的有所不同的是,嬴政是恨,是蓄积反扑的力量。他可以在心里说:只要等到我有掌握实际权力的那一天,我所有要办的事情中的最最重要的第一件事,刻不容缓的事,就是把你吕不韦的权削了。到那时,看你还能怎么样?此刻且让你嚣张一时,谅你也不会掀出多大的浪来。
面对悬咸阳市门的《吕氏春秋》,文人只是恐惧,是惧怕加胆怯。文人的胆怯归于无奈,直至束手就擒任人宰割。而政治家的胆怯归于反扑力量的积蓄和调用。更何况嬴政这样一个独裁心理强烈的人呢?嬴政看到的是吕不韦对自己家族和政权的威慑。他急于要寻找一个能替代吕不韦的人选,虽然他寻找这样的人的决心也是早早地就下了的,也真地是绞尽了脑汁的。只是苦于这类人才的难觅,他也不露声色。那时,有才华的要么就是给吕不韦收罗了去,要么就是不与吕不韦同流合污。就在这时,天助嬴政,发生了以韩国水工郑国事件,宗室贵族力主逐客。嬴政倒也希望顺便把吕不韦逐走,但这谈何容易?且不说国人讪笑他嬴政器量小到容不下仲父,就是母后那儿的工作也不好做啊!再说,这样做也不是嬴政的目的,放虎归山总不如困虎自毙好啊!多亏了一个李斯此刻出来献上《谏逐客书》。读罢《谏逐客书》,嬴政恍然大悟:两军对阵,用什么样的方法才可能是花极小的代价而获得最大胜利?李斯通过这个奏本告诉他,选择敌帅旗下的人拔取钉子是最容易动摇敌人军心的。这是多么妙的好智谋啊!欲成嬴家万代皇业的嬴政岂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