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理由是“败坏青年”。当我们的“民主”将要处决他时,他的弟子劝他逃跑,但他没有。他说:“如果没有骨肉,没有身体的其他部分,我是不能实现我的目的的。但是,说我不逃跑是因为我有骨肉,说心灵的行动方式就是如此,而不是选择最好的事情,那可是非常轻率的、毫无根据的说法。这样说是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原因,什么是使原因起作用的条件。
今天我们所坚持的唯物主义的误区在于,我们把事物的“前提”或者说“载体”看成了第一性的东西,而没有看到后面那个决定性的“无形之物”。当我们用“物质性”的东西来解释一切的时候,就会面临着尴尬和无奈,哲学也就丧失了其真正独立的地位。分析物质,哲学远没有科学快。
今天我们所坚持的唯心主义的误区在于,我们认为事物的“本质”或“理由”能够脱离“载体”而单独存在,能够不依赖“载体”而现实地存在。这种想法也太天真了。我们好像谁也没有见过“红”,只见过“红的东西”,人的意识必须粘缠在“物质”上,否则就会成为茨威格笔下的那位象棋大师,迟早会疯掉。
其实,经验和超验,是人类观察世界的两种视野,因为人就是一个经验和超验的悖论结合体。康德反复强调,经验的视野关乎的是人的肉体生存,而超验的视野产生的则是人的道德和信仰。超验的东西不能染指经验,否则就会迷信;同样,经验的东西不能染指超验的领域,否则就会出现悖论。超验和经验,构成了人的两种生存方式,表明人是一个肉体和灵魂的结合体。说白了,人不过就是肉体和灵魂、天使和魔鬼厮杀的战场。
西方推崇理性,总是想探究“物”之后的“存在”。自从柏拉图以来,西方人普遍存在着贬低感性,崇尚理性的传统。难怪怀特海说,整个西方文化,不过是柏拉图主义的注脚。比如桌子,决定桌子成为桌子的东西,决定不是物质性的材料(比如木头),而是“桌子”本身的理念。而“桌子”的理念看不到,摸不着,只能靠人的理性来探究,来把握。尽管物质性的材料(木头)对于桌子成为桌子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但是它只是载体,而不是桌子成为桌子的理由。现实中的桌子必须要有载体,我们谁也没有见过飘在空中的桌子。而理念中的“桌子”却不同,它不需要任何载体,也正因为此,理念才是纯洁的、完美的、高尚的,一旦有了“肉身”载体,就是堕落了。这种堕落和人偷吃了禁果的下场是一样的。人本来生活在伊甸园中,因为偷食了禁果而认识到自己有一个肉体(载体),因此不再完美。所以说,人需要净化、需要超越,需要想尽一切办法摆脱掉这个肉体,进入纯理念的“伊甸园”。
西方文化是一个努力摆脱“载体”的文化。所以,西方一直有着严谨的“形而上学”传统,形而上学,按其本意,就是“在物理学之后”,就是把现实世界中的东西都搞明白了,还要去探究这些东西背后的那种神秘的力量和存在。西方人相信这种“存在”确确实实存在着。毕达哥拉斯知道,无论怎么摆弄圆规和直尺,也画不出“理念中的圆”,但他始终在不懈地努力,努力使的自己的“圆”无限制地逼近“理念中的圆”,虽然不能占有真理,但却又不断地追求真理,构成了西方的科学精神。
而另一方面,西方人通过宗教情怀不断地向自己的肉体宣战,只有战胜肉体,才能进入天堂。天堂里是没有肉体的,只有高尚的灵魂。人的拯救或者超越不过是摆脱肉体,成为一个纯精神的存在。正如基督精神所阐明的那样:“拯救灵魂必须压抑肉体”。
因此,宗教精神和科学精神,看起来是相互对立的,其实其精神实质是相通的。但历史的吊诡在于,科学本来是在宗教中孕育出来的,可是这个衍生出来的东西掉过头来却成了宗教的死敌。科学对宗教的神秘性不断破除,“上帝的存在”一次次地被“证伪”,当科学被奉为神明的时候,它本身就成了宗教。西方文化演进到今天,终于完成了经验向超验的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