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这“万事付空烟”是要紧的一句,那躲在秦淮花月后面的,忠臣将士鲜血下面的,是历史真实残酷的魂灵,让你看尽一切雨翻云变,让你在大悲大喜之后,觉得爱情也好,忠诚也好,一切对幸福快乐的渴望,一切的努力与追求,都随了滚滚寒涛流尽了。
于是最终是一曲著名的“哀江南”:“山松野草花带桃,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这样无奈悲凉的曲调,难怪那些南明遗老们要唏嘘不已了。刚才忽然想到一位南宋遗老蒋捷的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似乎身世浮沉,国家兴亡的背后,就只有这断断续续,点点滴滴的冷雨了。这种虚无的感觉,只是没有《桃花扇》这样的集中和强烈罢了。
有人评论《桃花扇》中的爱情,说,在纷乱善变的世界里,只有爱情是永恒的。我却觉得正好相反,《桃花扇》所说的,不正是爱情的脆弱吗?不正是波澜起伏的江面上,爱情只不过是一只木兰舟。哪怕是李香君这样品质卓越的女子,这样勇敢地保卫着自己的爱情,还不是因为一句:“呵呸,两个痴虫,你看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吗?”而猛醒吗?一个叫顾彩的人,改《桃花扇》为团圆的结局,实在是煞了风景。
我说在意志不坚定的时候,看《桃花扇》这样的作品是危险的,这容易重 了古典的毒。《春江花月夜》中就在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但是这毕竟是象在描写初春的夜晚,象少年一般带了些美丽的憧憬与淡淡的哀愁。甚至于李后主那些“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曲调,也是独上小楼那样的情调的柔美而哀伤,并没有这样明明白白的虚无。杜丽娘在牡丹亭中吟唱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虽也是哀叹青春的易逝,曾感动了葬花的林妹妹,但其实仍充满着面对灿烂春光的喜悦。直到了《桃花扇》再到了《红楼梦》,这种虚无的感觉似乎越来越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到了那种制度的末尾了呢?
这种虚无追得人无处可逃,觉得一切努力一切奋斗和牺牲都是虚妄。我们的文人们的逃避之处似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或者是深山的鱼樵花鸟。然而这是两种多么无奈又可怕的选择啊。
好在还有一句话叫做“以出世的心情,做入世的事情”。如《北 京法源寺》,我觉得就是说这个道理。在看清了一切的虚妄之后,也许真的勇敢的人是会坦然面对的。
尽管对于平凡我们,有时候还是会被虚无的感觉缠绕,尤其是在做一些不知有多大用处的枯燥的工作的时候,一天天越加觉得自己的能力是这样的小,象一粒尘沙似的会在历史的旋涡里消逝。然而,然而还是努力去做吧,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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