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善保家的那番话来看，脉络倒也十分清晰：首先，是不满丫头们，是两下里矛盾的体现；然后，紧接着，就提到了晴雯。晴雯虽然不是最有“体统权势”的，却是最容易被攻击的一个：她得罪人多、人缘差，王夫人对她的印象也不好。在这种情况下，生得出众的她被人诬为“狐狸精”，正好触动了王夫人的心事，由不得她不信。

红楼梦剧照

可以说，这一招，是又准又狠。晴雯被逐，那些婆子们公然拍手称快：“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把这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净些。”

晴雯也许不是作者最喜欢的女子，却无疑是全书中最冤的一个。

这个王善保家的，因为“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心里便“大不自在”，要故意寻他们的事。这种人，如探春所说，“天天作耗，专管生事”。世上有这样的人，真的是很可怕。无数的口舌、是非，往往由此而生。

在抄检大观园一节中，“凤姐见王夫人盛怒之际，又因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耳目，常调唆着邢夫人生事，纵有千百样言词，此刻也不敢说，只低头答应着。”

司棋去后，书中又有这么一段话：“宝玉又恐他们去告舌，恨的只瞪着他们，看已去远，方指着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连凤姐、宝玉都如此忌惮，足见这些人的“能量”之高。他们害人，往往不在明处。对晴雯，是利用了王夫人对其的厌恶心理；对凤姐，是利用了婆媳之间的矛盾。因此，对这些人，不得不谨慎小心。饶是这样，如凤姐这般厉害的人物，还是会为这些人所苦。

要钉穿一块木板，比较容易的办法便是从其最薄处入手。那些婆子们，倒是连袭人也不满的。只是袭人为人谨慎，防守甚严，同时颇得王夫人赏识。因此，虽然颇有“体统权势”，却很难成为攻击的靶子。

平日里有宝玉撑腰，丫头和婆子之间的冲突，多以前者的胜出而告终。比如说，芳官和其干娘之间的矛盾。那李嬷嬷排渲袭人，连黛玉都说她是“老背晦”了。正面战场上无法取胜，便采取了背后进谗的手段。于是，趁着王夫人“着恼”之际，便“告倒了晴雯”。

王夫人之所以招人恨，晴雯之死是其重要缘由。但是，究其因，也是惑于奸谗。如果说，贾政都可以由于听信谗言而把亲生儿子打得半死；那么，王夫人出于类似的原因驱逐一个丫头并间接导致其死亡，也并不比这更过分吧。

这类事情，其实并不罕见。大到君王听信谗言杀害忠良，小到普通人惑于挑拨而伤及他人，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3 为什么会听信谗言？

对宝玉和晴雯的谗毁，怎么就这么见效呢？

首先，作为被害者宝玉和晴雯，之所以被人谗毁，其自身的因素是不可忽视的。

对宝玉而言，其“护花”的心性，是很容易被误解的。由于作者是贴着宝玉的心写的：他做了什么，想了什么，都很清楚明白。但是，对小说中的其他人物来说，并无这样的条件。即便是其亲生父母，也并非朝夕相处，恐怕还没有我们这些读者了解得多呢。

宝玉属于比较另类的人物。他的想法，就是拿到现在，也算是非常独特了。大观园中，能理解他、不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瞧他的，大约就只有黛玉了。如果没有黛玉，他就注定是一个孤独的人。

以贾母的阅历，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但她至少知道：他并非是因为“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他们。”这样的见识，已经相当难得了。此种鉴别，属于高难度的范畴。

类似的，晴雯是清白的，作者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们。但是，作为书中的大多数人，由于条件所限，并不了解这一点。她那出众的美貌和那一副“狂样子”，也很容易使人相信她是“狐狸精”。

另一方面，当权者的喜好或成见，也是一个必要因素。

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节来看，贾政将宝玉视作“淫魔色鬼”也并非一日，为此也常常打宝玉的。就如贾母所说，“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

“素日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趫妆艳饰语薄言轻者，故晴雯不敢出头。”可见，王夫人的喜好，几乎是无人不晓的。而她对晴雯的印象，就是掐着腰骂小丫头的样子。

人总是有些喜好或是成见的。而这些，往往就可能奸谗害人的入手点。这是人性的弱点，天生的bug，没有办法。

当然，不容易被迷惑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说贾母。以她对宝玉的看法，是不会相信“强奸不遂”这样的谗言的。她虽然溺爱宝玉，却不妨碍其清晰的头脑。以她对晴雯的欣赏，王善保家的那一番鬼话，恐怕也是很难生效的。

父亲对儿子可能会有成见，但不会有恶意。王夫人对晴雯，也同样有先入为主的反感。这样，就给毁谤之人以可乘之机。

此外，贾环下话，是趁贾政盛怒（因琪官之事）之际；而王善保家的那一番话，也是在王夫人“着恼”（因绣春囊之事）之时说的。看来，谗言要想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把握适当的时机也是非常关键的。

贾政、王夫人之所以会听信谗言，从而判断失误，只是因为他们都是普通人。

脂批说：“盖此等冤实非晴雯一人也。”多少英雄豪杰，没有战死在沙场，却屈死在这等人手上。武穆之恨，令人扼腕。难怪作者会如此痛心疾首了。探春的那一巴掌，打的便是古往今来的那些奸谗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