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时有孟姜女者,楚地澧人,范喜妻也,姓姜氏。归三日,范赴长城之役。姜女制寒衣,躬往寻范,不见,乃绕城而哭。哭声震地,城一隅为之堕。云雾之中,范见其像。女啮指出血,滴骸渗入者,知为夫骸,遂负之归。⑨
值得注意的是,在孟姜女传说中,有种神异的现象与娥皇﹑女英神话十分类似。孟姜女滴血寻夫尸骸,枕其尸而哭,居然哭倒长城。而二妃悲痛之泪同样可以使自然界的竹子成为斑竹。这种冥冥之中天显灵异的现象表面上看来颇为神奇,其实不过是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思想在文学领域的感性显现。早在《易传·文言》中即有如下论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⑩这种与天合德的看法正体现了古人天人相通﹑天人合一的观念。天人合一的观念到汉代逐渐演变为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春秋繁露·阴阳义》曰:“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11)在董仲舒看来,天和人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可以彼此感应的。天能干预人事,人的行为也可以感应天。正是由于受到上述观念的影响,所以在汉代《列女传》中基本成型的孟姜女神话传说中,天不仅能感应到人的痛苦,而且可以通过神异现象表现出相应的喜恶爱憎。当然,上述神话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国先民灵魂不灭的观念。在先民眼中,躯体死亡,灵魂并不会就此消失,而是可以寄寓在其他物体上,昭显一种精神和力量。
总之,我们认为二妃“洒泪成斑”的殉情模式烙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深深印记,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其他爱情类文学作品的创作,从而为后世爱情文学的“至情”主题提供了最原始的神话范本和民族文化心理依据。
二﹑虚幻与现实的二重变奏——“至情”主题的两种雏形
汉乐府叙事长诗《孔雀东南飞》讲述了一个与二妃神话传说类似的爱情故事。刘兰芝﹑焦仲卿是相爱的夫妻,因为焦母不喜欢兰芝,兰芝自动遣归。刘兄逼婚,兰芝无法再与焦仲卿复合。婚礼之日,兰芝毅然“举身赴清池”。焦仲卿闻讯后,则“自挂东南枝”。事后两家将死者合葬华山旁,“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12)。刘兰芝﹑焦仲卿的爱情悲剧以合葬结束,且出现连理枝﹑比翼鸟,与娥皇、女英及孟姜女神话传说中天人永隔的悲剧结局相比,实现了虚幻世界的大团圆。神话传说中以斑竹和哭倒长城彰显爱情的超自然力量,表现了天人感应的观念。这种观念到了《孔雀东南飞》中,则表现为两人合葬墓中的连理枝﹑比翼鸟——在虚幻世界中用超现实的物象来象征大团圆的结局,以彰显爱情的力量。如果说神话传说中的爱情还只是体现“生者可以死”(一方为死去的爱人殉情),那么在《孔雀东南飞》中,不但可以看到“生者可以死”,而且某种程度上还体现出“死可以生”(双方均为情而死,但是灵魂并没有消亡,合葬之后,寄寓其灵魂的物象在虚幻世界实现了大团圆)。
《孔雀东南飞》虽写于建安时期,但流传至六朝才定型,所以有学者认为其受了《华山畿》本事传说的影响。《华山畿》是南朝民歌,据《乐府诗集》所引《古今乐录》,《华山畿·君既为侬死》来自一个动人的爱情传说。南徐一个读书人对客舍中的一个青年女子产生了爱慕之情,回家相思而病。其母亲自到华山客店找到该女子讲述此事。女子闻言,将自己用的蔽膝相送。书生发现放在睡席下的蔽膝,先是抱在怀里,后吞食而死。其母按其遗言,让葬车从华山经过。葬车行至女子家门前时,牛驻足不行。女子梳洗打扮后,来到棺前唱道:“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木应声而开,女子跃入棺中,棺木合拢,再也敲打不开。双方家人只得把二人合葬,其坟墓被称为“神女冢”(13)。
显然,此传说中“合葬”情节被《孔雀东南飞》吸收且升华了。因此,《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和焦仲卿合葬的地点也就被有意设定在华山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