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找寻盛东西的缠丝玛瑙碟子时,却又引出了“补遗(追前)”与“得空便入(伏后)”的妙文。碟子不在槅子槽里,大家齐想哪儿去了,因而又想起还有一对连珠瓶也待收回。于是秋纹想起宝玉用瓶盛花孝敬老太太、太太,博得欢心,竟从太太手中得了赏衣——王夫人正找当年嫁衣要赏人(袭人得宠也),晴雯与之戏谑,并打趣袭人,妙趣横生。最后是晴雯不去取碟(秋纹到探春处取回),偏要到王夫人处取瓶——说的是“巧宗儿”(获赏)都你们得?我偏要去,也得一遭儿!
这种琐趣,不但好看煞人,而且处处藏有内容。晴雯此去,她的美貌与伶俐,却正给王夫人留下了一个不喜欢的不吉祥的预象与预兆!所以,在雪芹笔下,越是“琐”文,越有用意,越是所关重大。
宋妈妈临走,还特问宝二爷有无话说,可见素常之日宝、湘的情厚,妈妈亦知。偏秋纹刚从秋爽斋拿碟子回来,听见开社作诗呢(取碟的结构作用,至此又已明白),而宋妈妈也是个有心人,听秋纹说,记在心里。
湘云收到新果新糕后、先就要问宝二爷在家作什么了?宋妈妈答说,起什么诗社,作诗呢。湘云一闻此言,急的了不得,说怎么不告诉我?宝玉听了妈妈回传这话,立逼着老太太打发人去接她。挨至次日午间,这才接来了。湘云兴致极高,一个人便和韵了两首,大家称异击赏,说:这才不枉了作海棠诗。——以上点破题目:原来海棠一社,是为她而设,她才是真正的主角人物。
且看诗句:“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都暗点此花有一段难言的经历:寡居,离别,孤守,相思。故胎批于其句下有一条说:“又不脱将来自己形景。”
但是更使人惊奇的是由此又引出了十二首“菊花题”来。这菊又是谁?她傲霜而冷艳,远访而移栽,最后重来新梦,坐对追怀……。这都是谁的事迹?关键自然要看宝玉和湘云二人的诗都是怎么说的。
其十二首的次序是:
《忆菊》——作者宝钗
《访菊》——作者宝玉
《种菊》——亦为宝玉
《对菊》——作者湘云
《供菊》——亦为湘云
《咏菊》——作者黛玉
《画菊》——作者宝钗
《间菊》——作者黛玉
《簪菊》——作者探春
《菊影》——作者湘云
《菊梦》——作者黛主
《残菊》——作者探春
你看这个“诗格局”的总结构,宝、湘二人是主,已一目了然了,别人已皆退居为“陪客”、“代言”的地位。其中访与栽,属之宝玉,对于供,属之湘云,二人相连并列四个最为眼目的命题,这不但大是特例,引人注目;就单以宝玉来说,他是每次开社时“著名”的名落孙山和受罚的人,可是这次例外地居于最重要地位了!此为何故?焉能图圈吞枣,以陶渊明的“不求甚解”来对待《红楼梦》?
宝玉先是访寻“菊”的踪影,“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明言此“花”已落别姓之家,与“怡红”旧院已有“槛外”之隔了。及访寻得讯,随即“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在这儿,务请别忘了湘云海棠诗中才写过的“雨渍添来隔宿痕”之句,正相呼应。宝玉对她之移来是“泉溉泥封”,十分护惜,而不使“尘埃”侵入他们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