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的原文是“嗟乎!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优,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时六年九月十五日。”六年指庆历六年。这最后一句是游记文或一般记叙文通用的格式,交代作记的时间。在这最后一部分里,作者以“嗟乎"的叹息领起,发表感慨,归入正题。他曾经考求古代“仁人”的内心感情,好像跟前面说的两种表现都不一样。古代“仁人”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不以物喜”与“不以己悲”两句互文见义,意思是不因为外在环境与个人遭遇的好坏而或悲或喜。显然,是批评了上述“感极而悲”与“其喜洋洋”的两种表现。古代“仁人”当然有悲也有喜,那么,他们为什么而悲,又为什么而喜呢?作者不作正面回答,只讲古代“仁人”的忧乐。先提出一个“忧”字。古代“仁人”总是忧的,在朝廷做官就为百姓的生活而忧虑,退居江湖之上就为君主的治理国家而忧虑。他们就没有乐了吗?作者认为有的。不过他们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两句是画龙点睛之笔,是全篇的警策。前面叙述“岳阳楼之大观”,引出“览物之情,得无异乎”,描写“迁客骚人”如何“感极而悲”,又如何“其喜洋洋”,都是在为表达“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文章主旨做准备,古人叫做“蓄势”,就是积蓄充足的气势,最终必然有力地得出颠扑不破的结论。仿佛曲终奏雅,文章的主旨已经点明,但作者还意味深长地附上一句:“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意思是“唉!”除了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古代“仁人”,我还能归向于谁呢!语气婉转,极有分寸,表示对古代“仁人”的景仰,也表示把古代“仁人”奉为楷模,而毫无一点自我夸许的意味。这样的话语,既用以自勉,也用以勉人,因为《岳阳楼记》是为滕子京写的,而滕子京在“处江湖之远”时既能做出政绩,却又有“凭阑大恸”的念头。范仲淹以感叹方式提出引古代“仁人”为同调,不但表现了他的谦虚谨慎,而且把与滕子京共勉的意思也包含在内了。
《岳阳楼记》用较多篇幅淋漓尽致地描绘了洞庭湖的景色,所以它是一篇游记文。但范仲淹远在邓州,并没有到岳阳楼登临观览,而文章的中心也不在记述岳阳楼的“胜状”,所以《岳阳楼记》又不像一篇游记文。它是把叙事、写景与说理融为一体。它胜过无数登临观览岳阳楼的诗文,首先在于它命意新而立论高,表现了一位杰出政治家以天下为己任的博大胸襟。这当然就不同于一般的抒情写景之作。但借题发挥,总不能离题,还得扣着岳阳楼写去。文章由“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引到“览物之情,得无异乎”,再具体进入“览物之情”的“异”的描写,最后联系“古仁人之心”来考察,把所有“览物之情”一概宕开,用“其必曰”三字推出正题。顺理成章,完全不见一点牵强生硬的痕迹。这又表现了作者的巧手安排布局。中间写景部分,除了“悲”与“喜”两两相对,互相陪衬之外,还大量活用俳句,词藻华美,音韵铿锵,铺张扬厉,绘影绘声,不但描写出逼真的形象,而且描写出动人的感情。当时,提倡古文的尹洙曾讥笑这是“传奇体”,大约以为不符合古文的规范,后来有的古文选家也不予选录。殊不知这正见出范仲淹的描写技巧。越是把不同的景物与不同的感受写得逼真动人,似乎合情合理,无可厚非,就越能显示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视野开阔、襟怀坦荡。这是一种欲抑先扬的写法,使文章起伏跌宕,摇曳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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