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部，有一座城市，神奇般地崛起在茫茫戈壁之上…… 汽车沿着乌伊（乌鲁木齐——伊宁）公路向西进发，乌鲁木齐的城与郊全部淡化了远去了以后，满目荒凉的画面就出现在眼前，没有田野，没有村庄，没有牛羊，没有马匹，广袤大地全是黑褐色的沙砾和石头，一蔸一丛芨芨草似的植物散落在戈壁之上，算是荒原上生命的亮色。 当然，今日戈壁和往昔的戈壁还是有些不同的，一是有了公路，这公路是沿着天山山脉修筑的，汽车在公路上行走十里百里数百里，似乎都与天山等距离，天山的冰川与积雪始终在我们的左边，抬头一望，像连续不断的絮条，在苍穹之下舒展延伸。二是戈壁滩上有了长长的防风林，防风林的每棵树笔直而挺拔，枝叶向树干聚合，这就是大西北的白杨树，是茅盾先生曾经礼赞过的白杨树，虽然这些树没有组合成大片的森林，却整齐连续，像列队的士兵，昂首挺胸肩并肩手挽手地站立在大戈壁的黑褐色土地之上，构成了一道道绿色的屏障，阻挡着过滤着北方吹来的风沙。 这，便是天山与阿尔泰山之间北疆戈壁滩的风景。汽车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却走不完这道苍凉的风景。 突然，一个路牌闯入视野——石河子！ 石河子这个名称我在40多年前就已知晓。40多年前，我还是一名初级师范的学生，是一名把“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作为人生理念的热血少年，出于对神秘的少数民族地区的向往，出于对艰苦创业的英雄壮举的追求，我曾与我的几位好朋友一起联名致信团中央，要求到新疆去。不久，我们收到了团中央的复信，这封来自北京的复信对我们的热情给予了肯定，同时也阐明了建设内地与建设边疆同样重要的道理，要我们服从组织分配。就在我初师毕业的那年，我班有三位年纪比我大的同学真的去了新疆，我们怀着羡慕与敬意欢送了他们。 从地图上看，新疆好大好大哟，后来听说我的几位同学去了一个名叫石河子的地方，当时我们都没有深究石河子这个名字。 三十多年前，我已是一所农村中学的青年教师，除了教书，还担任学校团的干部，因此对思想政治工作比较关注。就在1965年夏天，一则来自石河子的消息传遍华夏，这则消息就是周总理在石河子接见上海知青的报道。这则消息还配发了一幅很大的照片，照片中周总理笑容可掬，正和身边一群年轻人亲切交谈，这群来自上海的兵团战士个个精神抖擞，面带笑容，照片上的气氛融洽而热烈。就是在这次谈话中，周总理讲了一个重要观点：“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这是对党的“阶级路线”的诠释，也是对知识青年选择革命道路的肯定。作为在一所农村中学的教师与团干，这则消息和照片成了我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的重要内容，同时也让我对石河子这个地名加深了印象。当时我想，我这一生中也许没有去新疆的机会，但八千里路外的那个有趣的“石河子”却是我的向往。有一天我真的梦见了石河子，梦见了我的那三位同学，醒来之后，我不知我所梦见的种种奇怪的画面是不是真正的石河子。 我们的汽车终于开进了石河子市。石河子市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三个直辖市之一（另两个是乌鲁木齐和克拉玛依），说明这个城市已具有一定的规模。 距乌鲁木齐150公里的石河子市在新疆好像是一个“另类”，其它的城市的名称基本上是维语、哈语或蒙语的音译，如乌鲁木齐、喀什噶尔、克拉玛依、玛纳斯、霍尔果斯等，只有石河子这名称完全是汉化的，而且带有汉民族十足的乡土味；其它城市都有伊斯兰的古典建筑，有维吾尔文的招牌，街上可以看到很多身著民族服装的少数民族同胞，在石河子很难看到这些，石河子虽然有汉、回、维吾尔、哈萨克等32个民族团结共建新城，但汉人是主体，因此她是自治区内具有典型汉民族特色的城市。 这是一座新城，这座城市的历史不过五十年。 五十多年前，这里与我在车上所经过的茫茫戈壁毫无二致，没有农田，没有村庄，人迹罕至。1950年7月28日，被党中央毛主席派到新疆军区任代司令员并担当屯田戍边重任的王震在张仲瀚、陶峙岳等20多位部队领导人的陪同下，骑着战马来到乌鲁木齐以西的玛纳斯河畔，对大面积的土地进行实地踏勘，王震将军拿着望远镜，像战争年代观察前沿阵地那样，远望大地，觉得这一马平川的土地可圈可点，高兴地说，我们要开垦的地方就在这儿，我们就在这儿开创基业。他从望远镜中看到了一条铺满大小石头的河，虽然干涸了，但石头说明这河曾汹涌过，喧嚣过，如今留下的正是大自然燥动的遗迹。对，未来的城市就建在这儿。王震对大家说。这城市叫什么名字呢？有人问。真的，这里的没有一个历史留下的任何名字，难以沿用。王震再次看了看河中的石头，突然触发灵感：就叫石河子怎么样？大家一听乐了，好，就叫石河子。 这次兵团首长踏勘以后，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大部队由四面八方汇集玛纳斯河畔，开始了为理想而战的大规模行动。从此曾经寂静亿万年的土地喧闹了，帐篷蘑菇般散落在广袤的戈壁上，一面面红旗在朔风中招展，军垦第一锄在这里高高举起，军垦第一犁在这里掀开沉睡的黑土…… 随着军垦大战的全面打响，兵团司令部连同各部门也逐渐集中到满是石头的无名河畔，这里也渐渐有了房屋，有了军营，有了街道。就在战士们用简单的生产工具唤醒沉睡的戈壁之时，设计人员依据地形地貌绘出了一座未来城市的规划图。 纸上的设计图渐渐变成土地上的实体，一座占地面积达460平方公里的城市终于神奇般地在荒原上崛起，以这座城市为中心，向四周幅射，那是占地7529平方公里的垦区。 大西北的风沙是狂暴的，戈壁滩的自然环境是恶劣的，解放初期的生活水平是低下的，投入建设的生产工具是落后的，但是，所有这些不利条件都被献身边疆生产建设的军人用坚韧不拔的意志与百折不挠的行动克服了。于是，7529平方公里的不毛之地也逐渐开垦成农田，种上了粮食、棉花、瓜果。数不尽多少个载歌载舞的欢庆，在第一片棉苗拔节、开花、结蕾、吐絮的时候，在第一片甜菜茁壮成长、丰收的时候，在第一片啤酒花试种成功的时候，在第一批中国美利奴军垦细毛羊繁衍成群的时候，在由苏联专家设计、由军垦战士建设的石河子市第一幢党政军办公大楼落成典礼的时候……在时间的推移中，第一家毛纺厂，第一家棉纺厂，第一家制糖厂，第一家造纸厂……第一所小学，第一所中学，第一所大学，第一所科研所……也冒了出来，第一幢居民楼，第一片生活区，以及商场、医院、图书馆、书店、邮电局、电影院、公园……也如百花齐放般展露姿容，满足着这座新城居民日益提高的物质与文化的需求。 创业之初的艰苦是难以尽述的，创业之中的曲折也是难以尽述的，经历了五十多个春秋，经历了三代人的接力，一代一代的军垦战士终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用自己的智慧与汗水，完成了一项又一项改造自然、创建新生活的伟业。所有这一切，已被列入“文物保护单位”的石河子第一楼可以作证，石河子广场上那“军垦第一犁”、“边疆新乐章”的铁铸雕塑可以作证，风尘仆仆踏勘荒原的王震将军倚着战马、手拿望远镜的塑像可以作证，为纪念1965年7月5日周总理接见农场职工和上海知青代表的周总理纪念馆可以作证…… 我们的车在石河子市穿行，夏日的浓郁充斥于我的视野，面对这塞北新城的环境风物，石河子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这是一座幽静的城市，看不到高楼大厦，见不到车水马龙，连汽车的喇叭声，人的喊声也减少到最低程度，在这座城市漫步，如同漫步在幽静的公园；这是一座绿色的城市，城市的道路直而平坦，白杨树、白腊树组成的林带将纵横的道路簇拥，大片大片的花圃、草坪、灌木林包围着城市的建筑，庭院的空地、台阶、阳台也被鲜花和绿叶点缀着，资料显示，由于石河子市绿化面积已达到40%，这座城市早已跻身全国绿化先进城市的行列；这是一座高扬着军魂的城市，这座城市的早期建设者几乎全是身经百战、沙场驰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指战员，第二代、第三代的建设者也都是在军旗的召唤下，在军号的指挥下，屯田戍边的战士，这座城市的许多工厂企业均以“八一”命名的，这里的每一位建设者都以军垦战士的称号为荣；这是一座文化色彩浓郁的城市，这座城市不仅消灭了文盲，建起了培养高级人才的高等学府，建起了科研机构，建起了纪念馆、博物馆，还办起了在全国文学界产生较大影响的诗刊《绿风》，《绿风》所培养的诗人方队正大步走向全国…… 在石河子广场，我曾向一位老同志打听艾青纪念馆，我是用普通话发问的，那位老同志听了我发问，惊喜地说，你是湖北人？他从我的普通话的音调里分辨出了我来自湖北。不是老乡不可能有这么准确的分辨。果然他是我的同乡，而且他的老家在武汉，他的父亲是第一代军垦人，他是第二代军垦人，现在他也退休了，他的子女也在农八师，是第三代军垦人，可以说，他的家是军垦世家。谈到对石河子的感受，他用了“戈壁脊梁”四个字，他说，正如长城是中国的脊梁，石河子应该说是戈壁的脊梁，这脊梁托起的不仅是一座城市的辉煌，还是一座改造大自然的精神的丰碑。 也许是他的思维，他的语言表达方式与我有很多共同点，我们谈了大约半个小时，如关于石河子市的历史沿革，关于武汉人在石河子的数量，关于石河子的武汉人对楚剧的怀念……由于我要赶在预定上车之前完成对艾青博物馆的浏览，不得不与巧遇的老乡告别。 艾青是我崇拜的伟大诗人，这位从延安走过来的著名诗人一直受到王震将军的尊敬与厚爱，艾青在遭逢厄运的岁月，正是王震保护了他，让他平安地度过了人生坎坷。艾青在石河子生活有年，对这座城市有着特殊的感情，诗人曾写过一首关于石河子的诗，那是一首发自肺腑的颂歌，且让我抄录于后，作为对“戈壁脊梁”的诠释：“我到过许多地方/数这个城市最年轻/她是这样的漂亮/令人一见倾心/不是海市蜃楼/不是蓬莱仙境/她的一草一本/都是血汗凝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