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对孔子对国学经典,你自况“敬”大于“畏”,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使你对国学经典进行了让学界批驳的大胆而随意的解构与阐释?
于丹:首先一点,你说的这种随意解构,我不同意,因为我对国学经典的解读绝对不随意。对于像《庄子》《论语》这样的国学经典,进行任何随意的延伸都是不负责任的。和《论语》相比,《庄子》过时的成分更多,今人可以解读的东西已经不多。很多学理层面的研讨,可以写成学术论文去深入阐述,但是不适宜在大众的传播平台上去表达。庄子对生命的态度,比如“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精神气象,这些都是可以启迪今世的。我读国学经典有个渐进的历程,年少时,是“畏”大于“敬”,甚至有抵触情绪,要硬着头皮去背诵、去记忆,很痛苦很难受。随着年纪的增长,读到一定程度,我逐渐从国学经典中读懂一种朴素和温暖。我与国学经典是有缘分的,倒不是因为我是先秦文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其实从我很小的时候算起,国学就与我相随相伴、不离不弃。这些年来,与国学的亲近是不断感悟不断领会的过程,所以我不断会有新的感受生发出来。什么是孝?古往今来,太多的理解与表达。孔子怎么理解“孝”?“子夏问:孝,子曰:‘色难’ ”什么意思?简单地说就是作为儿女你要给予父母好的表情与脸色,这就是最基本的孝。你看,这是多么朴素的表述。国学经典,我读了二十多年,越读越觉得深刻、朴素,所以,“敬”大于“畏”成为我真实的思想表露。
《论语》的《学而》篇第六条中这样阐述“人生三段论”——“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孔子这样阐述人生境界,对人的要求重在精神层面、以及人格素养的塑造。而我们现在的教育,从远端开始学起,和孔子倡导的恰恰相反,不是先学礼仪孝道而是先学技艺求发展。用我们的心真诚地亲近国学经典,每一个人会有不一样的顿悟与彻悟。对于国学经典,我自由地表达我的个人感受,而不是一种肆意的,处心积虑的,为了当下功利的目的去做任何随意的解构与嫁接。
记者:你在书中比较突出地强调“内心”的感受与体会,比如“向内来,无限深刻地发现内心”,这样的解读是否放大了意识的超物质力量?是否带有唯心主义的意味?
![]() 于丹:我反对“一元论”,也反感非此即彼的“二分法”。完全不谈心,就是唯物?只要谈心就是唯心?我很明确地说,我不是唯心主义者。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社会过于物化吗?物质的力量太强大,几乎构成了对我们个体意识的绑架。在这个物欲充沛的时代,精神的力量应该得到充分的尊重。陶渊明说的好——“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什么意思呢?我们的心灵已经成了身体的仆役,无非是为了吃得好一点,住得好一点,就不得不向人低三下四、阿谀奉承,我们的心灵受了多大的委屈啊?陶渊明不情愿过那样的生活,“悟已往之不谏、知来之可追”,于是回归到宁静的田园生活之中。陶渊明用他的行为,用他的文字,在我们每个人内心播种了一方乐土。 “山花向我笑,正好衔杯时”这是李白的意境,“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这是杜甫的心境。李白的豪放让我欣赏,杜甫的忧伤让我感喟。我们为什么要“以心为形役”?对于“心”我们不夸大它,但请让它独立好不好?“游心于淡,合气于漠”。让我们放下更多的计较,放下更多的喧嚣,放下更多的功利,看到长远,以庄子所说的这样一种淡与漠,去保持我们恒久的心。有限的生命之中,我们可以去学习很多,我们可以去体验很多,但你心底的在乎与不在乎,你个人的经验系统,将决定你的生命效率、生命质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