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愤怒起来。也许只是因为我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担忧,反正,我愤怒起来。 “出了什么事了,爸爸?” “没什么,儿子,什么也没有。” 但是这次我决心不让他敷衍过去。我愤怒了。 “那么为什么你独自坐在这儿,沉思到很晚?” “这样很安静,儿子,我喜欢这样。” 我无从继续问下去,明天他还会坐在这儿,我仍然会迷惑不解,仍会担忧。可我现在不会停止追问,我愤怒了。 “那么,你在想什么,爸爸?为什么你老是坐在这儿?什么事让你心烦?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让我心烦,儿子,我很好,只是想安静一下,就这些。睡觉去吧,儿子。” 怒气似乎消失了。但是依然担心,我必须得到一个答案。这似乎很傻,我有一种滑稽的感觉,除非我得到一个答案,否则我会发疯的。我仍然坚持着: “但是你在想什么,爸爸?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儿子。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和平常一样。” 我没能得到答案。 很晚了,街上很安静,屋里一团漆黑。我轻轻走上楼,跳过那些“嘎嘎”作响的楼梯。用钥匙开了门,踮着脚尖走进自己的房间,我脱下衣服,想起来我渴了,光着脚走进厨房,还没走禁区,就知道他坐在那儿。 我能看见他微驼的深暗的身影。他又坐在同样的一把椅子上,肘撑在膝盖上,嘴上衔着熄灭了的烟头,眼也不眨一下,凝视着前方。他似乎不知道我在那儿,不知道我进来了。我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一切都寂静不语,但是夜里充满了轻微的声响。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开始注意到那些声音。冰箱上的闹钟的滴答声,在几个街区远的地方,汽车开过的低沉的“嗡嗡”声,街上被风吹起的废纸的飕飕声,象起伏不定的轻轻耳语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快乐。 嗓子的干燥提醒了我,我轻快地走进厨房。 “你好,爸爸。”我说。 “你好,儿子。”他说,他的声音低沉,像梦呓一般,他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前方。 我没找到水龙头。从窗口投进来的街灯的暗淡光线,使房间似乎更黑暗了。我摸到房间中的短绳,拉亮了灯。 他一下子跳起来,好像被人猛击一下。“怎么啦,爸爸?”我问。 “没什么,”他说,“我不喜欢灯光。” “灯光怎么啦?”我说,“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他说,“我不喜欢灯光。” 我关掉了灯。慢慢地喝水,我自己对自己说,必须安定下来,我定要弄个明白。 “你为什么不去睡觉?为什么你在黑暗中坐到这么晚。” “这样很好,”他说,“我不能习惯电灯,当我在欧洲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没有电灯。”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很高兴又缓过气来。我觉得开始明白了,我记起了他童年在奥地利的故事。我看见一脸笑容的克雷契曼和祖父一起站在酒吧柜后面。很晚了,客人们都离开了,他还在打盹。我看见了烧的炭火最后的余焰。房间已经变暗了,越来越暗,我看见一个小男孩,伏在壁炉旁边一堆火柴上,明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已经死灭的火焰残留下来的余迹。那个男孩就是我父亲。 我又记起那不多的几次快乐得时刻,我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没出什么事,爸爸?你坐在黑暗中,是因为你喜欢这样,爸爸?”我发现很难不让我的声音不高上去,象快乐的叫喊一样。 “是的,”他说,开着灯,我不能思考。“ 我放下杯子,转身回自己的房间,“晚安,爸爸,”,我说。 “晚安。”他说。 接着我想起来,转过身来:“你在想什么,爸爸?”我问。 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又变得平静起来:“没什么,”他柔声地说,“没什么特别的。” 编者:父亲为什么坐在黑暗中,是不是在想什么?没什么要紧事。是的,有时我们未必需要知道父亲的所有,我们只需知道他坐在黑暗的某处,在享受一个人的空间,这就足够了。 (责任编辑:诗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