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武侠小说中所描写的“武功”,用科学的眼光看来,的确很不合理,但浮士德故事中的“魔鬼”合理么?聊斋志异中的“仙狐”合理么?我们为什么不能将它也看成是一种寓言式的假托?为什么定要对它偏加苛责?何况,世上本就有一些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事存在,谁也无法解释,但谁也不能否认!
小说不是说教,更不是圣经,小说中必须包括各种各类不同的故事,斯丹达尔的“红与黑”,整本书中几乎都是在描写一个少年引诱他朋友妻子的心理过程,奥国现代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拿撒奈·韦斯特,在他最后一本小说“蝗虫之日”中,也曾很用力的去描写一个女人一步步裸露的经过,从她穿着一套绿绸睡衣开始,直到她一丝不挂为止。哈罗·鲁宾斯的“江湖男女”,“情归何处”中,更充满了暴力与性爱,至于劳伦斯的“查泰莱夫人之情人”与前几年轰动一时的“查普曼报告”,“北回归线”,就和中国的“西厢记”和“金瓶梅”一样,但我们又有谁能否认它们的文学价值?
我们不能也不必期望每一本小说都和“小妇人”,“总主教之死”一样纯朴,假如世上所有的小说家都和“阿尔珂德”,和“维拉凯瑟”一样,那种情形就值得悲哀了。
还有人说,武侠小说的作者素质太低,甚至有人曾描写一个澡堂小厮成为武侠小说作者的经过,而引为笑谈。
其实这种想法才是可笑的,没有一个人是天生的作家,也没有一个人天生就注定不能成为作家,只要他的条件够,一个澡堂小厮非但可以写武侠小说,也可以写社论,我们只能为他喝彩。
当然,武侠小说作家中的确有一些不够水准的,但这也正如“文艺小说”的作家一样,我们固然看过许多很可笑的武侠小说,但文艺小说中令人可笑复可悲的也有不少。
最妙的是,最近一期“皇冠”上童世璋先生所发表的“宏论”,童先生自称曾经“研究偏嗜武侠影片及武侠小说的人的心理”,然后归纳出两个结论:“正常的原因”,是看武侠小说“根本不必用大脑”;“而反常的心理变态都极为复杂”(注一),童先生将这些“复杂的原因”归纳成八项。
这八项原因写出来真是堂堂皇皇,用的句子更是“复杂”得令人叹为观止。其一,“可以视为消灭卑逊情绪而求得一种超乎一切的卓越情绪与卓越感觉的尝试”,我若非知道这是童先生的大作,几乎要认为这是一个初学英文的学生,从一篇艰涩的英文中翻译出来的。
童先生的其二,是:“逃避现实──至少是暂时的”,“藉此得与外界隔离”;其三是:“希望临时脱离实际的世界而度着一种想像或回复的生活”;其四是:“残杀直觉不喜欢的人,恢复到原始的状态”;其五是:“从那里获得一种意识上的,或由自己某种痛苦的自由与特权,代替必不可得的幻想”;其六是:“长久沉迂,可以产生一种‘消极迫力’”;其七是“‘消极迫力’具有反抗性质”;其八是:“不过只想将自己写贫为富,写弱为强”(注二)
假定真有人能看得懂童先生这些“复杂”的伟论,恐怕也没有能说出这八点伟论在基本上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