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巴:横断山中的历史活化石(2)
2010-05-13 11:29
在中国的文化格局中,文化的主流方向是向东的,逐鹿中原作为中国历史的一个隐喻,同时也是正统的主流文化的一贯方向。而西南夷地区,作为西部的边
在中国的文化格局中,文化的主流方向是向东的,“逐鹿中原”作为中国历史的一个隐喻,同时也是正统的主流文化的一贯方向。而西南夷地区,作为西部的边缘,一贯被视为文化上的“不毛之地”,历史上的封建王朝对其一直采取“怀柔”、“羁縻”政策,实行“因俗而治”,主流文化对这个地区的影响十分微弱。而当地作为多民族和多元世界观的丰富的精神和文化世界则往往被“不毛”所遮蔽。只是在20世纪末期,当现代化已经成为国家生活的主流,中国传统生活世界的丰富性日益在现代主义的标准化中消失的时候,人们才蓦然发现,在中国西部那些一贯被视为落后封闭的地区,古代世界创造的生活、精神和文化世界在某种程度上依然保持着令人震撼的天真、丰富和朴素。对于历史上的每一次现代化运动来说,西南夷总是太晚甚至错过,但对于中国世界关于人生的终极价值来说,这个地区总是为我们保留着丰富的启示。但在现代主义高歌猛进的今天,西南夷正面临着覆灭的命运,因为“横断”已经越来越不再是庇护那些民族伊甸园的天然屏障。主流文化的再次统一以及必然发生的单一化与古代的不同在于,异常发达的现代技术将令古老的西南夷文化完全失去修复其多元性的基础。
据学者们考证,丹巴是西南夷中的冉国所在地区,是西南夷与内地最接近的地带。照理说汉文化的影响应相对强烈,但就是在今天,虽然外部世界的渗透对此地已经无孔不入,但这里仍然保留着一些西南夷的遗风。《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冉夷地方:“贵妇人,党母族……故夷人冬则避寒,入蜀为佣,夏则违暑,反其聚邑。皆依山居止,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为‘邛笼’”。今天这里不仅“贵妇人”之风犹存,还延续着“冬则避寒,入蜀为佣,夏则违暑,反其聚邑”的习俗,而且仍然是“依山居止,累石为室”,高至十余丈的“邛笼”(藏语称为“宗”的碉)仍然随处可见。此地素来属于身体强壮、勇敢无畏的民族,生活与文明的核心在高山上,只要一上路,也得往高处上坡或者下山,哪怕是到自己家的果园或水井去也如此。习惯一马平川、高速公路、“丝管日纷纷”的人们在这里会感到腰酸背痛、恐惧腿软、无所适从。海拔较低的章谷镇只是丹巴县物资集散地和行政中心。造山运动造就的那个梅花状的漩涡日夜旋转,令丹巴在低处四通八达,在高处险峻封闭。无数人从高原而下或者从内地迁移来此,要么登山累石,雄踞一方,永远住下来。要么晃一圈,然后一挥马鞭永远失踪。丹巴位于西藏、古代的西南夷和蜀地之间,各种文化的边缘地带,无数年代中被影响、渗透,又顽固地坚持着本土的特性,已经被时间磨砺成稀有的宝石。丹巴人说流利或生硬的四川方言,同时也说发音复杂的藏语,一个5万多人的县,百分之七十为藏族,藏语有5种方言,隔一座山彼此的话就听不懂。复杂的语种只有寺院里的高僧可以完全精通,岭钦寺的喇嘛巴丹说起他的上师最自豪的是,老师会说5种藏语。就是在最偏僻山寨,也可以用汉语交流,但并不影响人们信奉最原始的苯教。必须攀登险峻山路四五个小时才可以抵达的寨子,人们正在收看电视新闻。
女国的遗风
200多年前,丹巴县巴底乡邛山土司官寨,曾发生了一次反抗土司统治的暴动,史称“邛山农奴暴动”。1886年(清光绪十二年),巴底土司病故,其妻白利拉姆独揽大权。《丹巴县志》记载“白利拉姆喜好面首,经常强抢一些相貌漂亮的男子,禁闭在官寨中随意玩弄。青年男子拉斯毕姆达相貌英俊,已婚配,被土妇相中,抢入官寨,其妻不服,被活活打死”。并且横征暴敛,害得当地农奴民不聊生。又遇上连年发生旱灾,庄稼颗粒无收,最终农奴们在娃子德甲木卡布绒的领导下奋起反抗,突破防卫,冲进土司官寨,活捉了白利拉姆。但白利拉姆逃跑后引来清军,使起义失败。这种故事在男权为中心的中国内地恐怕只会令人想到武则天那样的例外人物。但在西南夷地区,自古以来,与汉地女子必须遵守“三从四德“的传统风气不同,女性一直有着古代延续下来的更高地位,某种母系社会时代的遗风从未在这个地区散去。这种风气就是你完全不知道所谓母系社会的历史,也会感觉到女性们在此地与内地非常不同。
在古代的记载中,西南夷地区曾经存在过女性掌握权力的“女国”。《隋书》记载:“女国,在葱岭之南。其国代以女为国王,王姓苏毗。女王之夫号为金聚,不知政事。国内丈夫唯以征伐为务。山上为城,方五六里,人有万家。王居九层之楼,侍女数百人,五日一听朝。复有小女王,共理国政。其俗贵妇人,轻丈夫,而性不妒忌。”又《北史·女国传》记载:“其地五男三女,贵女子,贱丈夫,妇人为吏职,男子为军士。女子贵者则多有侍男,男子不得有侍女。虽贱庶之女,尽为家长,有数夫焉。生子皆从母姓。”还有《旧唐书》记载:“东女国,西羌之别种,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东女焉。俗以女为王。东与茂州、党项接,东南与雅州接,界隔罗女蛮及白狼夷。其境东西九日行,南北二十日行。有大小八十余城。王号为‘宾就’。有女官,曰‘高霸’,平议国事。在外官僚,并男夫为之。”……这些女国显然与汉代的西南夷人有着某种联系,也许汉代“贵妇人,党母族”、“累石为室”者在隋唐时已经成为“山上为城,方五六里,人有万家。王居九层”的一个女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