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貌典雅
《诗品》中“典雅”位列第六。典雅和卑俗相对,主要特点是高雅而端庄。“典雅”是中国最古老的文学风格之一。《文心雕龙·体性》云:“典雅者,熔式经诰,方轨儒门者也。”即要求典雅的作品必须以经书为范本,以儒家为正宗。和刘勰重“典”(经典)不同,司空图的“典雅论”并不认为作品内容必须合乎儒家准则,而强调创造鲜明的艺术境界,看重的是“雅”。它要求作品超脱世俗,具有象“坐中佳士”那样高洁的风貌,含蕴着“白云初晴,幽鸟相逐,眠琴绿荫,上有飞瀑”那样雅致的境界。“落花无言,人淡如菊”,(《诗品·典雅》)完全是士大夫式的有隐逸风味的高雅。《文心雕龙》作为文学理论而非文学作品,同样呈现出了“典雅”之风貌。
首先,《文心雕龙》字里行间透出的审美趣味,散发着“典雅”之气。骈文作为一种极度精致完美的文体形式,是雅文化的拥有者——士族文人的审美趣味的产物,它对俳偶、辞藻、用典、声律要求极高,讲求对句的对称平衡,辞藻的华美艳丽,使典用事的含蓄蕴藉,追求节奏和旋律的和谐之美。用骈文写就的《文心雕龙》,在成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上骈体议论说理文之典范的同时,带着浓浓的典雅之气。以隶事为例,使事用典立足才学,旁征博引。《文心雕龙》“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文心雕龙·事类》),用典大多出于《尚书》《易》《诗经》等儒家经书和古书典籍,一方面显现出富赡的学识和惊人的博学,另一方面使作品显得更加精炼含蓄,委婉典雅。隶事显博的表述,把当时士族文人高雅典奥的审美趣味,表现得淋漓尽致。所以骈文形式的深厚文化积淀,遣词造句中散发出典雅的动人韵味。
其次,篇末规范高雅的四言诗赞语,加强了《文心雕龙》的“典雅”韵味。《文心雕龙》各篇之末皆系以赞语。之前《汉书》《后汉书》在纪传之末都有赞语。《文心雕龙》这种表现形式,应该是受了它们的影响。中国的史家传统(如史官文化的观念和史书的撰例)在社会中的影响是深远的。作为后起的文学批评,在观念以及方法上都不能不受其影响。刘勰虽非史家,但《文心雕龙》实是采用了史学观念和方法,如追源溯流的指导思想及主张通变的观念,方法则如用史书的撰例来写,篇末的赞即沿用了史赞之例。《文心雕龙》五十首赞,就是五十首四言诗,一篇八句,皆隔句押韵。赞词皆情景交织,诗中有画,似无理论论证,却是对上文要义的高度概括。之所以采用四言诗的形式,《明诗》篇云:“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文心雕龙》赞语无论在思想上(宗《诗经》、宗史)还是在形式上(“四言正体”),都以正宗、高雅之姿尽展诗人情灵,表现出“典雅”之体貌。
再次,论文与美文结合的文论艺术、“文心”的情感意象等使《文心雕龙》生发出“典雅”的格调与韵味。以骈体文来议论说理,虽有观点,也概括,并进行逻辑推理,但《文心雕龙》常常是生动性、形象性超过精确性、抽象性。骈文特别强调语言修辞作用(比喻、拟人、夸饰等),文论话语受骈文的制约,体现出文学艺术的特殊性。刘勰使用了传统文论常用的近取诸身的比况,也不排斥情感和想象的成分,常常以梗概的综合、形象的描述代替严格的抽象规定。而且在一些概念、术语的把握上往往是印象式的、感悟式的,常常用极简括的语言启发联想,重在意会,点到即止,让人举一反三,把哲理蕴含其中,使人思而得之。如《文心雕龙·明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分别以雅、润、清、丽来概指张衡、嵇康、张华、张协四人诗歌的特质,是高度浓缩型的言说方式,简洁精干,但这些词本身就是处于混沌状态,所以需要读者的感悟与想象。评阮籍、嵇康文学风格的异同,刘勰曰:“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明诗》)一清峻,一遥深,毋需赘言废语,读者对这两位作家的人格魅力、作品风貌就心领神会。《文心雕龙》一方面是议论说理,阐释“文心”,用文论和美文相结合的文论艺术使它获得一言难尽和可以不断被言说的阐释空间。另一方面却是“文果载心,余心有寄”(《序志》),旨在表现文论家心灵之飞扬。作为一部系统而全面的文学理论著作,《文心雕龙》的批评文体舍“论说”而择骈文,不仅仅是时代风尚使然,也不仅仅是作为寒门士子希冀获得上层社会的认同,更重要的是刘勰要用他的美文安放自己的心灵。用具有审美性与艺术性的话语方式,用独具诗性魅力的语言,构建一个可寄放心灵的“文”的世界,构建起一个超越尘俗的精神世界以安顿自己疲惫的心灵,在衰世浊尘之外构建心灵家园。[5]《文心雕龙》思维缜密中不失飞扬与休憩之心,其语言充满了生命和人生的大智大慧,具有典雅的美感和韵味。
语体绮丽
绮丽就是鲜艳美丽。“绮丽”是汉以来就有的古老文学风格之一。李白说:“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6]这里的“绮丽”指虚浮艳靡的创作倾向,非指绮丽风格。司空图笔下的“绮丽”风格是:“雾余水畔,红杏在林。月明华屋,画桥碧阴。”(《诗品·绮丽》)即华美的艺术形式融合着高洁的情致。《序志》篇有云:“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文心雕龙》本身即为名副其实之“雕龙”,精雕细琢,雕镂龙文,以对称平衡的俳偶、华美富艳的辞藻言说着文学理论。错彩镂金的艳丽形态,和谐铿锵的声调韵律,诗画结合的意境情致,令《文心雕龙》呈现出夺目的“绮丽”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