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在这里指朴质,朴素,平易。王充《论衡》曰:“无刀斧之断者谓之朴”,是指一种原初的、未经斧凿与修饰的本真面貌,“如风云”般自然生成的面貌。齐白石的各类作品包括绘画、篆刻、诗歌,都既单纯又质朴,没有斧凿痕,像行云流水那样自然,如构图不求险奇,造型不作狂怪,笔墨不要奇异,境界不取孤冷,意态不尚枯索等。但“朴”与“朴”又有不同:吴昌硕的作品是古朴、浑朴,有一种以古为伍的意态;齐白石则表现为本色的朴实和朴素,没有丝毫求“古”作“古”之意。吴昌硕于古文、诗词、石鼓文都下过大功夫;齐白石没有那样的功夫与修养,他是将自己的质朴本性自然而然地融会于技巧和形式风格。他多年痴情于八大,能仿得很似,但始终学不到八大那种奇崛、高贵和超逸。形貌可以仿,精神气质是深层的东西,是仿不了的。一个始终保持着农民气质的艺术家,怎么可能与300年前“金枝玉叶老遗民”的心理气质相近似?再逼似的摹仿,也会不知不觉流露出摹仿者本人的气质个性。张大千仿造八大、石涛的作品,也是这样——总缺乏八大的孤峭和石涛的奇肆,而流露着张大千本人那种特殊的精巧特质;潘天寿一度摹学吴昌硕的浑厚拙重,后来还是循着自己的个性转向险奇、雄怪。齐白石和潘天寿都出身农家,都从《芥子园画谱》入门,但气质个性(及经历)不同,一个平朴自然,一个沉雄奇崛。潘画近于他喜欢的韩愈、李贺诗,“横空盘硬语”,物状奇怪,造句晦涩;齐白石画近于他自己喜欢的白居易、陆游诗,“平旷如匹夫匹妇语”,浅中有深,耐人咀嚼。齐白石始终是一个普通人,从无惊世骇俗之想,作为画家,他缺乏黄宾虹那样的学者风范,没有溥儒那样的“旧王孙”气,没有徐悲鸿那种立宗创派的领袖欲,也不像张大千亦仙亦俗的旷达。人格特征与图式风格的联系虽难以说清,却是不容置疑的。
单纯而朴,才有齐白石绘画的童心和天真表现。人格的单纯质朴源于生命形成的历史,形式图像的单纯质朴取借于传统文人写意画和民间艺术;风格创造,离不开这两方面的相互渗透与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