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一个可怕的字眼,但人却不能不想。人过二十五岁以后,无论你事业辉煌与否,爱情甜蜜与否,生活幸福与否,身体健康与否,一静下心来,你总会在某个时候无意中就想到它,想到它的来,想到它的去,以及某些与你相干的人或者即便不相干却让你目睹了他或她的死亡的那些人,闭眼西去之后,你在他们身后于这个世上又活了一些年头,阅了一些事情,尝了一些人世的味道,说不清楚,到底是可喜,或可忧;自然规律如此,大概我们谁都无法摆脱这样一种想“死”的困境,因为,人过二十五岁以后,人生便不再如先前般天真无邪,没有太多的烦恼与忧愁,而是会因了年龄的增长、思想的成熟、生活的重压、身体的衰老,苦闷增多,忧患增多,极难排解;如同每一天的日出日落,人出生以后,而临的共同结局便是死亡,所以,我以为二十五岁之后我们的意识在某个时候对“死”的触碰,实际上是自己对生命规律的一种无奈与庆幸,无奈于生命之最终要消逝,庆幸于自己仍然还活着,我想象着,你掐着指头以一百年为基准,计算着你过去的这些生命的年头只占你整个生命的四分之一,你还有几十年好活,你叹一口气,脸上终于显出一丝庆幸的神情。
在确认自己还活着,甚或在确认自己还有几十年可以活着之后,夜读“红楼”,便能坦然面对书里那些个人的死亡场景了。偌大一个大观园,偌大一个荣国府宁国府,主子奴才算起来有好几百人,因为疾病等自然原因和因为利益冲突等非自然原因,多而且杂,死人便可能较一般人家要经常一些,隔三差五或者十天半月,便死一个丫头片子或者男杂工,亦属正常,原可不必大惊小怪的;所以雪芹兄,并不在他的篇幅里章章写死人之事,而只是重点写几个人的死。比如金钏儿之死。一个花一般的黄花闺女,因为得了宝玉的青睐,竟受到王夫人的耳光,一口气不能出,女儿家的脸面难以回复往日的光景,结果,拖着娇小柔弱的身子往水井里纵身一跳,干净利落得连让人救都不救一下便死掉了;身在豪门做奴,苦一点累一点无人问津,也便罢了,偏生遇了个会怜香惜玉的宝哥儿,要在内闱里厮混,要与奴们调情,令多情怀春如金钏儿一样的丫头片子心生情感与希冀,结果乱了等级规矩,得来横祸,唯死方可解脱;我捧着红楼,只感到千斤之重,金钏儿仿佛跳了出来,顺手给了我一个巴掌,直打得我分不清人生的东西南北,我以为如同动物在大千世界里无法与大自然抗争一般,人在由人构成的等级森严的社会里有时也无法抗争,因而生命显得极其渺小,什么时候说死便能像动物一样死掉;尽管,金钏儿之死,最终还让人感到了一种弱者用生命向命运宣战的庄严,这种死却仿佛一张掉在水里,泡都不曾起上一个。
比如黛玉之死。十三四岁的年纪,按照现在的话来说正处在花季里,这个季节的男男女女,应该青春飞扬,憧憬无限,快乐无边,不曾想因了一份造物预谋的爱情,使她总是以泪洗面,郁郁寡欢,费心伤神,最后竟在玉钗热闹的婚礼之外寂寞地死去;我曾试图给黛玉在红楼里吐的血与流的泪做个详细统计,但这样做,到底能说明些什么,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所以,只得把这样的心思硬生生收了回去,只寂寂地回头再看林妹妹吃醋、颦颦儿葬花、潇湘妃子做诗等一幕幕“爱”的场景,心里直感叹,一个人到底要为一份爱情流多少泪、操多少心、死多少回,才能算个尽头,才能得来好的结果?人们常说,造物之所以要给人以爱情,是因为怕人在漫长的人生旅途里感到孤独寂寞,有了这样一份爱情,人在要生要死里把时间打发了去,把人生愁老了去,人生才能令鲜活的人感到趣味与幸福,且到终老之时,因为曾经爱过,或者曾经因爱而恨过,到底不再感到空来人世一遭,便少了遗憾,多了回忆,死也就死得坦然多了。只是,可惜了黛玉,从小没了父母,孤苦零丁一个人,却在人生的花季里遇上了“爱情”这个人生最大的难题,哭一回,笑一回,酸一回,辣一回,最后“咸”着死去,把个花一样的容貌弄得烟消云散,不知了去向,令多少后来者对“爱情”与“人生”产生无可排解的疑惑甚或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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