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世界里的关键词(4)
2010-07-06 09:59
小说中的武功作为文化象征,还有一些无意识层面的意味。武功增强加大了人的生理能量,但也可能激活人的生物性层面和无意识层面的攻击性,甚至死本
小说中的武功作为文化象征,还有一些无意识层面的意味。——武功增强加大了人的生理能量,但也可能激活人的生物性层面和无意识层面的攻击性,甚至“死本能”。出于这种恐惧,金庸等人就称,武功到了绝顶,就可能反噬自己,即所谓“走火入魔”之类的说法。《鹿鼎记》中的“无名老僧”就大谈必须用佛法来化解武功必然带来的戾气,武功必须与禅心相伴随,即技术与能量的增长,必须与精神境界的提高相随。实际上这是希望能将这种能量导向社会规范,从而消解攻击性。其次,新派武侠大家都贬低物质能量的重要,肌肉高度发达者,其武功大都不入流。进一步,还贬低武器——物质装备的价值,异口同声地认同内功胜过外功,精神境界的领悟胜过技术的高超。或许,这是在西方物质文明的强大冲撞下,一种东方式的文化反弹。
大侠 浪子
侠意象的发展史大致是一个逐渐神化,不断崇高化的过程,到金庸、梁羽生则达顶峰。大侠的举动甚而关系到国家兴亡,民族生存。金庸的主要魅力之一,就在于生产出一系列“侠之大者”。从陈家洛始,中经袁承志,郭靖,张无忌,乔峰,他们均“为国为民”而担天承地,到陈近南,更是志在扭转乾坤,再造天下。
陈近南几近完人,是标准大侠。与以前的大侠所不同的是,他死于平庸小人之手;而且,此人是他鞠躬尽瘁效忠维护的对象。郭靖、乔峰死得轰轰烈烈,他却死得凄凉。他的悲剧性就植根于他坚守的信念与原则中。他始终坚信自己信念的正义性,义无反顾地接受信念的召唤,哪怕这种信念反噬了他。甚至临终宽恕郑克塽,也不是对人,而是对信念,对原则。他宁可自己荒谬地毁灭,也不愿丝毫损伤信念与原则,这正是大侠的本色。
陈近南追求“应该是什么”,而不愿正视“是什么”。当他坚守的价值形态由于内在的某种虚妄性,而必然置侠的使命于荒诞时,他虽然“问心无愧”,却也于事无补。或许,这些悖谬、矛盾本来就内在于中国的传统文化观念之中。或许,如鲁迅所叹“到后来,真老实的逐渐死完,且留下取巧的侠”(《三闲集·流氓的变迁》)。因而,走向韦小宝具有必然性。或许,金庸也为这种悖谬,这种必然性所赫然,不敢再推演,只好退出“江湖”。
不过,陈近南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确实,“为人不识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韦小宝之流即或是无往不胜,也不过一市井好汉而已。满篇韦小宝,武侠小说休矣!毕竟人们崇敬侠,是由于其人格风范的磊落浩然,而不是事功的成败利钝;侠的光彩在于人生境界的绰厉追求,而不是现实中的实战策略。在尘世中寻找英雄,在平庸中追问神圣,是人类永恒期盼。
于是,古龙另辟蹊径。虽然,他也是从制造大侠来开始笑傲江湖的行程的,但是至迟在他形成了独特风格,卓而特立之后,“浪子情怀”就如影相随了。特别是后期小说,与其称之为“武侠系列”,不如称之为“浪子系列”。他推崇的是:“一个人,一柄剑,浪子的豪情,也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大地飞鹰·序》),他也自述:“我是个江湖人,也是个没有根的浪子”(《三少爷的剑·序》)。
大侠总是常怀“忧患意识”。他们坚信自己的行为的正义性和生存的价值意义,敢于去担当黑暗而“哀我世人,忧患实多”。浪子也常常大有侠气、侠性、侠胆、侠情,而且也坚守“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侠义原则,不像韦小宝那样滑头。但是他们对自己的使命却有疑惑,对自己的生存价值也无法确信。对大侠所遵奉的信念,他们察觉出某些虚妄与悖谬,但他们又找不到新的精神资源,于是他们焦虑,孤独,甚至空虚。
忧患中,大侠确证自我;大侠扮演的是文化中的理想角色,在群体意识的认同中,实现自我;他们的人生追求是成为“你们所希望的我”。焦虑孤独中,浪子确证自我,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仍有强烈的价值关怀和意义求索,“浪子三唱,只唱英雄;浪子无根,英雄无泪”。但是,他们的个体性和自我意识更强烈,人生目的是成为“我所希望的我”。
大侠是“我思故我在”,在坚守信念中担天承地;浪子是“我焦虑故我在”,在怀疑意义中仗义行侠;韦小宝之流则是“我消费故我在”,在物质快乐中偷巧。
(责任编辑:地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