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蒙蒙细雨，我们沿登山石阶来到福贡县的一块比村。走进傈僳族老人秀德的家，我们感到很是温暖。秀德已是七十岁的老人，村里人都叫他“碾子下”，意思是眼眉垂吊。可他身板硬朗，走山路比年轻人还快，他妻子叫育玛珍，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这辈子第一次靠这么近一起照像！”给两位老人照了相，他们笑着说。四十六年前，秀德和育玛珍在村里的教堂举行婚礼，一个叫“拉达里”的牧师在主持婚礼时所问的话他们至今还记得：“眼睛瞎了，手脚断了，还要不要?”“要！”“要！”谈起婚事，老两口显得不好意思。

 

秀德家的前几代都是单传，到他开始形势大变：有五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有的当了干部，有的成了医生，有嫁给汉族的，也有娶了纳西族的，构成了一个多民族的大家庭。

 

“这是好莱坞的大影星！”儿子老六把他父亲最早的一张黑白照片翻了出来，秀德当年的确英俊潇洒。年轻时的秀德可是村里的人物，数他见的世面多。他每年都要渡过怒江，翻越高黎贡山到缅甸、印度，在伊洛瓦底江畔淘金子，干活时身体就泡在水中，十分艰辛。血汗钱换回了三床毛毯、一件呢子大衣。一床毛毯用来买了现在住的八分地，其他的都拿去抵了债。另外，秀德和两个伙伴还从缅甸扛回一挺机关枪，用它换得三头大牛，每人分一头。

 

“现在翻不过高黎贡山了！”秀德讲话离不开酒，他喝，客人也得喝。这种酒是傈僳人用鸡脚稗、天仙米、高梁、玉米煮后发酵制成，叫做“杵酒”。酒具就是一个竹节，喝一次至少两杯，理由也简单：“一只脚不会走山路。”酒下肚，情交流，头晕乎乎的，话自然多。

 

趁着酒兴，秀德带我们去屋后的半山坡上看他家的祖墓。坟于1995年春天花了1500元用水泥重新砌过，带有几分纪念意义。秀德家祖墓的碑文写道：“祖生性高傲，好胜要强，勤于耕地屯粮，造粮柜如屋，酒酣慷慨长歌。”这真是秀德家豪爽之风一脉相传的写照。在秀德的卧室里，放着三把弩弓，他说：“这辈子我打过十头野牛和一只野熊，也对得起祖辈人了！”

 

时逢星期天，秀德一家团聚，餐桌上鱼肉自然多些，可育玛珍的筷子只拈蔬菜，原来，她一直信奉基督教，这里的教规因地制宜地提出了十个不准，其中就有不准饮酒。育玛珍认为，上帝的眼睛在看着我们，不能做得罪上帝的事，这样儿孙才会兴旺发达。晚饭后，育玛珍洗净脸和手，在布包里放入用老傈僳文印刷的《新旧约全书》和《赞美诗》，便独自到村里的教堂做礼拜去了。

 

一块比村共1000多人，教徒有400人。每个星期天的上午和晚上，星期三、六晚上都有活动，主要由“马扒”的神职人员讲经和教唱赞美诗。若不是身临其境，很难想像在深山峡谷中能听到优美的无伴奏四声部合唱。

 

秀德原先也信教，后来受不了太多的规矩便恢复了喝酒的豪气，育玛珍坚持信教就不为他煮酒，生活中出现矛盾，磕磕碰碰的事经常发生，后来在儿女们的劝说下，老两口的关系才又缓和，相互间有了更多的尊重。

 

现在，一块比村有十家人买了黑白电视机，秀德家里的电视是女儿和玉花1989年给老人买的。不信教的人晚间的主要活动就是看电视。这里的年轻人、儿童口中都唱着电视剧流行歌曲。

 

在秀德家竹藤栏架的平台上，我们与主人家喝同心酒，跳圆圈舞，无意识间发现“圆”与人们的关系十分密切。秀德讲，在傈僳族的传说中，先辈最早就是从又大又圆的南瓜中出来的，他们手里拿着鱼网、蜂箱和捕鼠夹子来到世间。于是傈僳族把每天生活须臾不离的火塘铁三角打制成圆的，披挂身上的珠贝装饰也是圆的，就连最神圣的石月亮山也与人相通，有一个大圆石洞。

 

傈僳民歌唱道：“扇着美丽翅膀的姑娘，你往哪里飞?能不能告诉我你落脚的地方，飞来蜜丽玛呀！”密丽玛是傈僳人居住的中心，人住的大地是一个圆的，无论走遍千山万水，人都要回到蜜丽玛。蜜丽玛是心脏，石月亮是眼睛，巧的是这两处都位于一块比山寨附近。